第六一二章 伤离别(第2/3页)

欧阳夫人依旧不眨眼,严嵩便道:“那定然是鸿儿、鹄儿了?”那是严世蕃的儿子,他们的孙子。

欧阳夫人依旧不眨眼,显然还不是。

严嵩想了半天,道:“难道是必进?”欧阳夫人的弟弟,娘家唯一的亲人。

却还是得到了否定的回答。

严嵩这下猜不透了,但更确定,夫人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只好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心事儿?”

欧阳夫人终于开了口,声音无比微弱。严嵩得靠在她耳边,才能听得到:“什么……时辰?”

“什么时辰?”严嵩环顾屋里,却找不到计时的东西,因为他讨厌西洋钟报时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丧钟一般,所以都让人搬得远远的,但现在要看时间了,却一下抓了瞎,只好扯着嗓子问外头道:“严世蕃,现在什么时辰了?”

严世蕃已经听说了今天的庆贺仪式,也知道了杨顺路楷被同时押解进京,对于这种荣耀属于徐党,耻辱属于严党的恼人状况,他简直快要气死了,感觉浑身燥热,在屋里一刻也待不住,大半夜的还在外头转圈圈。

听到老爹的问话,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道:“已经过了子时。”

“已经过了子时?”严嵩一下子兴奋起来,像个小孩似的手舞足蹈,兴奋地对老伴道:“你八十了,你终究还是撑到八十了。”

看到他笑容,欧阳夫人笑了。满足欣慰地笑了,如释重负的笑了,那一笑,便如六十多年前,那个山花烂漫的日子,她在窗前拈花微笑,引得一个穷书生为之倾倒,便化成一段甲子姻缘……

得一夫君如此,此生了无遗憾。

严嵩正兴奋不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妻子。却见她已经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眼睛。

严嵩颤抖着伸出手,试了试她的鼻息,果然已经气息全无,魂归西天了。此刻他哪里还不知道,妻子之所以撑到方才,不是为了要见谁,而是想坚持活到八十岁,让他没有遗憾,稍减悲伤……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严阁老紧紧将妻子的身体抱在怀里,先是默默流泪,然后泪如雨下,最终号啕大哭起来……他本以为妻子熬过八十,便算是喜丧,自己可以不再难过,但真的到了这时候,悲伤还是如潮水般卷来,因为他猛然发现,妻子在时,自己就有爱人、有朋友、有知己、有伴侣,但现在妻子一去,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虽然身处无数人的安慰中,他还是感到无比的孤独……

谁还会全心全意、毫不保留的爱你?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对于真正相爱,却又阴阳相隔的爱人来说,死,是亡者无尽的遗憾,生,是生者永恒的痛苦。

※※※

严嵩这一哭,立刻惊动了外面守夜的儿女子孙,众人一下子从瞌睡中醒来,待分辨清楚,果然是严嵩的哭声后,便都意识到,老夫人终是归西了。

于是哭声震天响起,全府迅速转入哀恸状态。

严世蕃紧紧闭上眼睛,面色一阵青红皂白,自言自语道:“来了,终究还是来了……不,我绝不能离开北京,绝不能……”

“爹。”严鸿凑过来,小声道:“赶紧换衣裳进去,得抓紧时间给奶奶小殓了。”所谓小殓,便是为逝者净身整容,穿上寿衣,这个必须马上进行,因为过不了多久,死者便会四肢僵硬,没法再从里到外的穿衣服。

主要的步骤,自然由孝女和孝妇进行,但到最后的寿鞋,一定是孝子来穿,这样老人才会走得踏实,走得没有遗憾。

严世蕃木然的被人伺候着,换上了不缝边的白色粗麻布衣服,腰上系了麻绳,脚上穿了草鞋,这便是孝服了。但他心中充满着怨念,根本没法悲伤起来,就那么浑浑噩噩的跟着儿子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