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才凋敝独木支蜀汉,探病赵云再定北征计(第2/7页)

“果儿,怪我是么?”诸葛亮低低地说。

黄月英幽幽地说:“没有,她只是心中悲痛,过不去那道坎,时间长了,慢慢便好了。”

诸葛亮又不说话了,即使说,又能说什么呢,有些人注定是要辜负的,一个背负社稷重担的丞相,怎么再能奢望拥有完整的家庭恩情。在无上的权柄下,一切寻常的亲昵都在枯萎,包括他自己,亦不能作为一个普通的个人去活,去追求。他已被紧紧地束缚在沉重的江山负担下,那壮丽的山河间才是他该皈依的地方,既做了庙堂上持掌权力的朝臣,便不能做闲情逸致的寻常人。

“先生!”修远忽地走来,“董中郎求见,说奉了陛下旨意。”

诸葛亮点了点头,他转脸对黄月英轻声道:“告诉果儿一声,我一会儿去看她。”他收拾住纷乱的心情,便和修远往前堂走去。

黄月英看着诸葛亮渐行渐远的背影,很多的悲伤从已涨了大潮的心上泛滥而起,她背转身,悄悄擦去眼角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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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厚的一扎文书稳稳地放在书案上,董允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喘吁吁地说道:“丞相……”

诸葛亮打断了他的话:“亮如今不是丞相了,休昭请勿要破了规矩。”

董允愣了一下,他想起诸葛亮请表自贬三级,如今的正式官职是右将军,可不称他为丞相,难道真的称他为将军么?那也太别扭了。他索性不称呼了,指着那些文书道:“陛下令我将尚书台这几日的奏疏收起了,交来处分。”

诸葛亮愕然着,他翻了翻文书,忽地惊住了。

真的全是奏章,但被糊了上书人的名字。这是尚书台的规矩,朝廷奏章除非必须下公议者,一概不准外泄,只有皇帝知道是谁所书,这是为了防止若有官吏参劾同僚而遭到打击报复。

其实这种规矩对诸葛亮是一纸空文,他以丞相之职录尚书事,尚书台实际在他的掌控下,尚书台收到的朝臣奏章,除例行惯事的寻常章表外,一般都会交到丞相府处分,所谓糊名不告也就形若掩耳盗铃。诸葛亮若是愿意,他可以轻易便查出上书人的名字。

诸葛亮按捺住心里的疑惑,他翻开了几卷文书,看了三四份奏章,缓缓地明白了。

这些奏章说的全是同一件事,那便是反对北伐,或直斥不可,或借事讽喻,或外托天象,总之琳琅满目,数一数有十几册,他其实已经通过笔迹辨认出上书人是谁。他对蜀汉官吏太熟悉,谁的字谁的文风,他扫一眼便能断个八九不离十。

他看的第一份奏章一定是谯周所书,措辞切骨,文起便称三代圣人,引经据典,咬文嚼字,笔上生着灿花儿,却看得人心底生出腻味来。

他把奏章慢慢卷起来,心里琢磨着皇帝把反对北伐的奏章交给他的意思,难道是,皇帝也在劝谕他?他不禁想起早些时候在宫里,皇帝言及北伐时的漫不经心,他能感受出皇帝对北伐的无所谓,乃至潜意识里的反对。

对他像生命般重要的北伐,对皇帝却像句无足轻重的玩笑话,若是昭烈皇帝在,他会不会无所谓呢?不,先帝不会,他甚至都不会把反对的声音放给自己听,他会把一切质疑和抗争都抹平,留给自己一个全心做事的空间,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告诉自己:

孔明,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怎样怎样……

同样的血脉,却诞生出不一样的肝胆,纵算是父子,彼此的抱负、志向也大不相同。这种不同酿造出一柄锋利的刀刃,狠狠地戳伤了诸葛亮的心。

诸葛亮觉得透骨的悲凉,手心湿漉漉的,像是心里所有酸苦的泪渗了出来,而脸上依然维系着濒于瓦解的平静。

“上启陛下,臣稍后会有表疏陈情。”他用同样平静的语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