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诸葛亮生擒蛮夷王,龙佑那受俘汉家兵(第2/6页)

蛮夷汉子满脸惊恐,像是被厉鬼叼走了魂,喋喋地只是重复:“汉人来了,汉人来了!”

龙佑那本来想问问汉人为什么会出现,那汉子却挣脱了他,光着脚板越跑越远,喊声却一如既往的神经质:“汉人来了!”

龙佑那扭过头,火光洗去了黑夜的一个角,半边天仿佛一双流血的眼睛,凄哀的目光凝望着满山惊慌失措的蛮夷。

他真的看见汉人了。

身着轻软黑衣的蜀汉士兵从北面的崖边一跃而上,每个人的嘴里都咬着一把刀,目光深沉而冷酷,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攀上几成直角的北面山壁,他们像是被风吹上山巅的蒲公英,突然降临,匪夷所思。

龙佑那从背后摸出牛角刀,他着力吐了一口唾沫,迎着从天而降的蜀汉士兵大步奔去。

他忽然停住了。

刹那间电光火石,他想起白崖山上存有劫掠的汉人粮草,足足几万石粮秣啊,他像被猛然催醒的一束花,迅速收敛住自己绽放的欲望,踅身狂奔而去。

※※※

孟获杀入蜀军营垒时,才发现自己犯了今生最致命的错误。

他已记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记忆在一瞬间奇怪地散落了,宛如覆水难收。他像是魂魄离身,飘升在半空中,看见自己得意洋洋地撬开蜀军辕门,然后当先奔向中军帐,趾高气扬地高呼:“斩首诸葛!”然后听见营外杀声四起,明明已出营救难的蜀军忽然折转回来,然后莫名其妙地中了蜀军的埋伏,然后……

然后他被擒了。

他的记忆始终处在混沌中,他有种做梦的感觉,还是糊涂梦。

他恍惚记得自己见到了诸葛亮,他就坐在中军帐里,白衣羽扇,黄褐的飞尘掠过他的脸,仿若浸在烟水里的图腾雕塑,孟获有种想要伏拜下去的冲动。

他其实只是撩开了中军帐的一个角,所有的印象都从那缺口往外涌。诸葛亮模糊的脸,营内模糊的灯光,让他以为那也许是错觉。

诸葛亮不会坐在中军营里等他,他不相信汉人有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略,他记忆里的汉人虚伪矫情,热衷抱着死人的典籍咬文嚼字,大话说得震天响,遇见危急便逃之夭夭,还要用圣人言论为自己找说辞,永远装裱出一副道德君子的伪善模样。汉人的官吏更坏,盘剥百姓不遗余力,一面卖官鬻爵、暗箱操作、行贿受贿、无恶不作,一面高唱道德仁义君君臣臣,汉人在他心目中是被神遗弃的罪恶,但凡染着点儿汉人习气便会堕落。

可汉人诸葛亮布局擒住了蛮夷孟获,虽然不是诸葛亮亲自动手,但生擒的结果是他精心设计的。

擒住孟获的将军是马岱,孟获的一只脚还没跨进中军帐,马岱便用刀把子用力捅了孟获的后背,孟获痛得把刀丢了,一个跟头摔下去。他还来不及爬起来,三十多个士兵冲上来,有的摁脚,有的踩手,有的压脸,粗大的青藤绳索绷开来,将他绕了一圈又一圈,捆得结结实实。他听说楚地蛮夷在每年五月初五会吃一种叫角黍的食物,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很像角黍。八个蜀汉士兵抬起他,仿佛山洞里的小妖,将他这只肉登登的角黍丢入锅里蒸熟,然后献给老妖诸葛亮。

他没有猜错,他果然被献给诸葛亮,但既不是被当作粽子吃掉,也没有被砍掉脑袋,他被重重地丢下去,他记得他被丢下的地方仍然是中军帐。

“孟获么?”一个声音轻轻地问道,声音极动听,像月光下的淙淙溪流。

孟获抬不起头,他费力地转过脸,他看见一双青面布履,没有一丝儿修饰。他常见汉人贵胄攀比豪奢,一双鞋也穿出繁复的花样来,绣金丝贴锦绒,穿的仿佛不是鞋,而是可资炫耀的身家。可这双鞋真干净,像清汤挂面的素色容颜,天然不着雕饰,鞋底很厚,故而行路时脚步声很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