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览地图诸葛亮心惊,铸大错昭烈帝丧师(第2/7页)

修远听言,便去寻来笔墨纸砚,在另一面文案上疾书不辍。

诸葛亮轻轻敲案:“再写表送至陛下行在,请问由谁暂代尚书令。”他忽地斩断了自己的话,“不,此表由我亲自写。”

他在心里熨帖着写给皇帝表章的字眼儿,搦管濡墨,心思却在繁琐的事情间起起落落,一直没有落笔。

他在这边沉思不决,那边的修远却已落完最后一个字,捧了给他查验。

诸葛亮仔细地阅读了一遍,取笔在府令上修改了数处,口里说道:“陛下如今在东征前线,战事紧急,后方不安,何以辅助前方征战……加上这一条。”

修远誊写着修改后的府令,因觉得诸葛亮心思太重,多嘴道:“陛下一直打着胜仗呢,我瞧不过多久,便能凯旋。先生想想前线的战事,也该高兴高兴。”

诸葛亮却沉默了,他失神地发了一阵呆,下意识地回头看住后墙上那面硕大的地图。地图需伸开手臂才能丈量,山川形胜、城镇关隘无一不备,上面注满了字,密密麻麻地仿佛排列在广场上的百万雄兵,只听号角声咽,立即整装出发,挥戈东进。

他的目光从西往东慢慢划过,行经的关隘处插着一面面红旗,沿着褐色的长江,飞越陡峭山峦,直深入水网密布的荆州,在“猇亭”停住了。

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弹了一下,他听见隐蔽的疼痛在悄悄生长,伤口不知不觉竟拉出了愈合不了的长度。

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忐忑不宁?刘备自东征荆州,一年以来传回成都的战报皆为捷报,便是暂时的屯兵不战,也不能阻挡皇帝那渴望胜利的强烈信心。荆州像劈开的竹子,一节节向成都敞开胸怀,刘备在寄给诸葛亮的私信里说他很快就能占有原来的荆州,把塌下去一半的隆中对梦想重新砌成雄伟的大厦,他还想去看看诸葛亮二姐的坟,替诸葛亮锄草酹酒。

皇帝的豪迈和情谊让诸葛亮既感动又感伤,他告诉皇帝,二姐的坟不必去看了,至于荆州,陛下若能一战定之,臣虽死无恨。

他不假思索地写了一个“死”字,后来觉得不吉利,涂掉了重新写回信。信寄出千里,那个“死”字仍挥之不去,即便他用不眠不休的忙碌镇压,它总会跳出来,向他喷出毒气。

胜利来得太容易,像一只膨胀的气球,此刻正扩张到它能量的极致,于是一切都停滞住了,像爆炸的临界点,平静如死亡的前夜。

蓦地,门口有人敲门,诸葛亮将自己从畅想中拔出,矜重地转过身:“什么事?”

门外的仆役道:“丞相,侍中马良自军中赶来,称有紧急军务面见丞相!”

马良?诸葛亮一怔,马良随皇帝东征,前一阵子煽诱武溪蛮夷起兵,事成后本应该留在军营,如何千里疾驰成都?若是传递军报,也不该他来送,莫非……

他略一思索:“请他进来!”

仆役缓身离去,他正了正心神,将案上堆得太满的卷宗朝两边一挪,露出一个空隙,又吩咐修远搬来三尺枰,刚刚理顺一切,已见马良行色匆匆地走入竹屋。

“丞相!”马良在门口一拜,他赶得焦急,大约是几日几夜没有合眼,眼睛熬得充满了血丝,眉目锁如关钥。一路风尘扑面,让那黑眉中淡淡的白也灰了颜色。

诸葛亮一扬手:“季常,不必大礼,坐下说话!”他略一缓,“季常如何自军中赶来成都?”

马良胡乱地抹着脸上的热汗:“我是闯出军营,私自离军,回去还得领罪!”

诸葛亮不禁吃惊:“莫非有何大事?”

马良也不寒暄多话,他一面从怀里扯出一叠黄帛,一面切切地说:“丞相,我来成都是为了送驻军图本,请丞相过目!”

黄帛在诸葛亮的面前缓缓打开,也把一种不祥的感觉蔓延开。整张卷帛平铺开来,帛面之上勾勒着山川河流,每一处重要隘口都标明了详细的注解,诸葛亮认出,那是马良的字,似乎这图本也是他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