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解偈语秉烛山中夜 敲竹杠先说口头禅(第3/10页)

何心隐一段绘声绘色的描述,却不能引起张居正多大兴趣。他酷爱读书,平日留心的虽都是经邦济世的学问,但像《太清神鉴》、《珞禄子三命消息赋》、《李虚中命书》、《麻衣道者正易心法》之类的命理术数书籍,闲来时也读过几十本。有了这个根基,再加上何心隐所讲的这段野史他也耳熟能详,所以听来并不激动。待何心隐讲完,他只是敷衍答道:

“永乐皇帝四十而不惑,知道自己威加四海而情系万机的龙种天命,国家神器,本属天机,只不过碰巧被袁珙言中耳。”

“不是碰巧,而是一言中的!”何心隐听出张居正口气轻蔑,遂不满地反驳,“叔大兄,你我都做学问,臧否古人并无不可,但并不是以半桶水讥笑满桶水,更不是以无知批驳有知。”

受此一番抢白,张居正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甚为难堪。好在他久历官场练出涵养,加之又是故友初次见面,便强咽下极度的不快,勉强一笑说:

“柱乾兄,我开句玩笑,你反倒认真了,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你多了这么多学问。”

刚发完火,何心隐就感到后悔,但话既出口,他决不肯认错,这会儿见张居正主动赔了笑脸,也就趁势下台阶,说道:

“我这犟牛脾气,只怕到死都改不了,还望叔大兄海涵。我方才说到袁珙一节,其实还有下文。太平天子是燕王出身的永乐皇帝,这个没有异议。但是,本朝的内阁首辅,也就是相当于前朝的宰相一职,自洪武时的解缙起,到高拱这一任,任过首辅一职的有四十多人,但没有一个称得上是太平宰相。从李淳风所著的《推背图》推断,高拱之后,必然有一位太平宰相出现。叔大兄,据我之见,这位太平宰相,是非君莫属了。”

张居正望着面前这一位侃侃而论如同少年的故友,问道:“柱乾兄,你觉得何等样人才能得到太平宰相之美誉?”

何心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有口不私言。让天下黎庶万民,怀志者得志,怀土者得土,无苛政、无酷吏,国泰民安,疆土永固。国家有此中兴之象,必是太平宰相之作为。”

张居正微微一点头,随即苦笑答道:“依你这番高见,太平宰相只怕是镜花水月,过去不曾有得,将来也不会出现。”

“是的,当太平宰相,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可是,叔大兄,这种千载难逢的机遇,却已经出现在你的面前。”

“何以见得?”

“明朝的第十四个皇帝,昨日已经登基,是个只有十岁的少年天子,无可的偈子中,出现了十个口,正好暗示了这件事。如此少年君父懂得什么,治国安民,还不是依靠首辅?所以,这一任首辅,尽可把满腹经纶用于指点江山,激浊扬清,开创太平盛世。”

何心隐嘴上所言,正是张居正心中所想之事。他感到这位故友虽然目中无人宏论滔滔的习性没有改变,但的确不愧是名噪士林的大学者,于是笑谑道:“柱乾兄,你今晚所言,好像都不是阳明先生的心学。”

“这叫帝王学。”何心隐越发兴致勃勃,不无卖弄地说,“阳明先生是我学问的祖师爷,他创立的心学是知的范畴,而帝王学则立足于用。”

张居正说:“知行合一本是阳明先生学问的根本,从这一点讲,你倒是心学的正宗传人。我想,你若是生在战国时代,行合纵连横之术的苏秦、张仪,一定在你之下。”

“叔大兄过奖了,”何心隐表面虽然谦逊,但骨子里头仍是不可磨灭的自负,“经邦济世的学问,对于叔大兄来讲,是用,是行,对我何心隐来讲,是知,若我俩联合起来,才叫知行合一。”

“怎么,你又回心转意想做官了?”张居正惊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