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兵车行 第一章 笳鼓 (九 中)(第2/3页)

马宝玉本来就善于跟人辩论,再加上知道王洵不会因为言语上的冲撞而责罚自己,几杯麦酒下肚,愈发开始牙尖嘴利。东一句《论语》,西一句《孟子》,旁征博引,把沙千里等人挤兑得溃不成军。

自家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竟然还没一个大食人背得熟。将领们脸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劲。接连吃了几个瘪之后,宇文至怒不可遏,冷哼一声,笑着道:“扯这些不找边的东西有什么用。谁强谁弱,还不是把刀子亮出来说了才算?!至少,在这一年多来,咱们大唐是一直压着你们大食打!”

“几城几地之得失罢了!”马宝玉被说得满脸通红,却依旧不肯认输,梗着脖颈,笑着回应。“三年多以前,你们大唐不一样输得狼狈不堪?!”

“当年时高仙芝疏忽大意,被葛禄逻人在背后捅了刀子!才让你们大食人捡了个便宜走!”提起当年怛罗斯之战,沙千里就满脸不服气。前一段明明是打得大食人毫无还手之力,突然之间,形势便天翻地覆。

“现在你等能得手,还不是因为我大食内乱,无暇顾及东方而已?!”酒入愁肠,马宝玉早就喝高了,说话渐渐有些不管不顾,“不是我夸海口。倘若国内派个顶事的将军来,把艾凯拉木那窝囊废撤掉,铁锤王,大都督,未必,未必会胜得如今天这般轻松。”

王洵从被解救回来的安西军老兵嘴里,仔细询问过怛罗斯之战的始末。知道当年的大食军统帅阿布·穆斯林的本事远非艾凯拉木能比。因此并不以马宝玉的话为忤。宇文至却不肯让对方占半点口舌上的便宜,又冷笑两声,撇着嘴问道:“你自己国中内乱,关我等何事?难道两军相争,还要约好了时间,双方都准备充分,无后顾之忧才开始?!”

“的确,不关你等的事情!”马宝玉端起面前麦酒,长吸一口,叹息着承认。“然而,世间岂有永远强盛不衰的帝国?!大唐与大食之争,胜负恐怕不在这药刹水沿岸的几个弹丸小城上。我大食今天内乱不断,被你大唐得到了机会。他年,谁知你大唐会不会也出现同样麻烦!”

“痴人说梦,我大唐君正臣贤,上下齐心,国运正如日中天!”

“我大唐才不会像你大食蛮夷那般,自家窝里反!”

在众人心里,大唐永远是不容外人触摸的一道逆鳞,当即,放下酒盏,七嘴八舌地驳斥。

嚷嚷的声音虽然响亮,但其中却没几个人能理直气壮。特别是对于宇文至、魏风这种对大宛都督府来龙去脉知根知底的人,更是心中隐隐发闷。

背后的大唐,的确不如自己嘴巴里喊得那般光鲜、明亮。巍峨的城墙后,有着太多太多不足为外人知道肮脏与灰暗。偏偏那些肮脏与灰暗所处的位置如此明显,让人根本无法为其掩饰。

马宝玉在自家师父杜回的抱怨中,早就将大唐内部的痼疾看了个清清楚楚。见沙千里等人打肿了脸充胖子,也不直接戳破,只是端着酒盏嘿嘿冷笑。宇文至被笑得心烦意乱,将酒盏向案上一顿,拍案而起,“笑什么笑!就算我大唐内部也有麻烦怎么样?总不会如你大食般,动不动就换了皇帝。再不济,就算换了皇上又怎么样,你刚才也说过,不过是亡了一家一姓罢了,亡的不是大唐!”

话音落下,满场鸦雀无声。众将对朝中奸人当政,宦官专权等事心中早有很多不满,但不满归不满,却没到了希望改朝换代的地步。宇文至冲动之下丢出几句话来,却等于直接越过了大伙所坚持的底限。那便是,对朝廷的最后一丝忠诚。

这是一句醉话,算不得数!第一时间,很多人便将头低下去,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宇文至却兀自不知悔改,拍打着桌案,继续信口雌黄,“我大唐,我华夏,又不是没换过皇帝?从商周到现在,走马灯般换了恐怕不下几十家,几十姓。然而华夏就是华夏,大秦过后有大汉,大汉过后又有大隋、大唐。期间偶染小恙,国运不兴。但振作起来,便是当世无匹,四夷来朝!相反那些曾经跟华夏作对的,匈奴人也好,突厥人也罢,哪个到最后不是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走的份儿?你大食若是还不知悔悟,妄自尊大,恐怕早晚要步匈奴、突厥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