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论史篇】 青梅煮酒 → 董卓进京述论(第3/12页)

《后汉书逸民传》记录一则“汉阴老父”指责灵帝的故事。余英时先生推断,这是汉末社会上流行的看法,表明当时名教的君臣一伦已发生动摇〔6〕。余氏的主旨在于探讨魏晋君主观的源流,与本文无关。然而,这毕竟有助于我们认识汉末士大夫与皇权关系的变化,以及由此造成的社会观念的迁移。

前引《英雄记》谓董卓面斥少帝:“令常侍小黄门作乱乃尔,以取祸败,为负不小。”《献帝起居注》载废少立献之策,复谓何太后“统政荒乱”,其实是反映了董卓的意见。《后汉书袁绍传》载董卓述其废立之意曰:“天下之主,宜得贤明,每念灵帝,令人愤毒!”进而又严厉批评了已故的灵帝。

《续汉书祭祀志》曰:“初平中,相国董卓、左中郎将蔡邕等以和帝以下,功德无殊,而有过差,不应为宗。”刘昭引《袁山松书》录此议颇详,谓章帝以后,“政事多衅,权移臣下,嗣帝殷勤,各欲褒崇至亲而已”,“故孝和以下,穆宗、〔恭宗、敬宗〕、威宗(按即和、安、顺、桓四帝)之号,皆〔宜〕省去”。董卓否定穆宗以下诸帝,甚至废去其庙号,与党人名士之“诽讪朝廷”,正是一脉相承的。从这层意义上说,汉末清议运动又为董卓政权的崛起,做了舆论方面的准备。

早在中平元年(公元184年),汉阳人阎忠就曾劝说手握强兵的皇甫嵩:“征冀方之士,动七州之众,”直捣洛阳,清除宦官,继而代汉称帝〔7〕。中平五年(公元188年),陈蕃之子陈逸等又说动冀州刺史王芬,趁灵帝“北巡河间旧宅”之机,以武力将其废黜〔8〕。唐长孺先生指出:这两次密谋是个重要的朕兆,即少部分名士为挽救东汉的政治危机,已不惜行“非常之谋”,即使“冒易代废帝那种越出儒家道德规范的大风险”,也要一试〔9〕。这是汉末士大夫群体在政治上的新动向。

不过,汉末的君主们虽已腐朽不堪,但要变革皇权却并非易事,至少并非党人名士力所能及。清议运动以失败而告终,阎忠、王芬的计划亦未获成功。

皇甫嵩否定了阎忠之议,理由是“人未忘主,天不佑逆。若虚造不冀之功,以速朝夕之祸,孰与委忠本朝,守其臣节。虽云多谗,不过放废,犹有令名,死且不朽。反常之论,所不敢闻”〔10〕。曹操则拒绝参与王芬之谋,认为“废立之事,天下之至不祥也”。“造作非常,欲望必克,不亦危乎”〔11〕!上引《后汉书董卓传》:何进、袁绍“谋诛宦官”,私呼董卓诸将入朝,“以胁太后”,其目的也绝不是要攫取少帝、何太后的权力。

直到董卓进京,取代汉帝、太后执掌朝政,才真正摧毁了没落的旧皇权,为改朝换代准备了条件。我认为,这是董卓废少立献及迫何太后归政最重要的一项意义。

外戚、宦官交替专权,为东汉中后期主要的政治弊病,这一点无须赘言。本文要说明的是:外戚、宦官势力在东汉社会中的生成、扩张,又与当时通行的皇太后临朝之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们看到,自和帝朝起相继擅政的外戚,其身后各有同姓的太后作为凭藉。尽管何进兄弟在董卓进京前均已被杀,但是只要何太后继续临朝,就依然存在着外戚干政的危险。

另一方面,东汉时宦官介入国事,往往也是出于皇太后临朝的需要。《后汉书宦者传》有一段论者习用的文字:“邓后以女主临朝,而万机殷远,朝臣国议,无由参断帷幄,称制下令,不出房闱之间,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国命。手握王爵,口含天宪,非复掖庭永巷之职,闺牖房闼之任也。”可见皇太后与宦官之间,已结成相互依存的政治关系;即使宦官把持政治,会带来明显的消极作用,临朝的女主也不得不“委用刑人,寄之国命”。何进被杀一事进而说明,甚至在外戚与宦官形成对抗时,充当仲裁者的皇太后,也不会轻易抛弃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