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 幕府将军 五 国士驾鹤(第3/7页)

蕉庵坐在成堆的礼品当中读一张纸。又四郎不由心道:这老头比我还贪心。

又四郎刚坐下,蕉庵便将纸扔给他。又四郎接过一看,是同样因为年迈体衰而命不长久的坂田宗拾(曾吕利新左卫门)的信函,上边写着:“收礼甚多,本想分些于先生,可若如此,又恐先亡于先生。吾恐入不敷出,因此作罢。”坂田宗拾显然语带戏谑。

“说不定宗拾真要走在我前边。写得一手好字的他,笔下也没了力气。”蕉庵这么叹着,又突然想起什么,睁大眼睛继续道,“人真是脆弱啊!谁也逃不过一死。老夫经历了信长公父亲怪死、信长公烈死,再往后便是光秀、太阁和石田三成。就是淀屋、茶屋和利休各家,也已易主换代。这都是梦啊,都是梦……”向来坚强洒脱的蕉庵今日让人出乎意料。

为了不使气氛沉重,又四郎故作轻松道:“在这些人当中,最硬朗又最自在的,大概就是先生您了。”

蕉庵却不睬他:“又四郎,听说令兄身子不怎么好。”

“也并非卧床不起,只是易疲乏。”

“人终有一死,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即便是征夷大将军,也不会长生不死。”

又四郎本以为蕉庵会高兴起来,可竟说到家康也不长久。他吃了一惊。

“以先生的神通,已经预知到那个时候了?”

“休把我的话当说笑,又四郎。我得快些上路,我听到有人在召唤我了。”

“召唤?”

“是啊。也许是阎王,也许是风,或者星辰。”

“请先生指教。”

“德川大人成了征夷大将军,可喜……可贺。大人活用赖朝公故事,作为武家栋梁统领天下,大人在世时,海内能安定一时。”

“安定一时?”

“是啊,我要说的,便是他逝后的事情。我不在了,大人与他的重臣都故去之后,何样的人物才能保住长久太平呢?”

“是啊。”

“别随随便便附和,又四郎,你必须……担起这个重任。所以,老夫才想在闭眼之前,见你一面。我拒绝了阎罗,骗他说想要看看德川大人能不能封了将军。”说到这里,蕉庵端起阿蜜呈上来的葛汤,喝了一口,又放到一边。宽敞空旷的屋子里,除了他们俩,只有阿蜜和一个老嬷嬷,过多的烛台使得整个屋子显得阴森可惧。

“哈哈,德川大人若是未接受将军封号,我跟你说的话……自是另一番内容。若是辞谢,我便会首先说,如何促使他接受敕封。可若是受了,便要说接受之后,如何奠定太平世界的根基……”

又四郎严肃起来,这个老人的执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不是大名,可正因如此,在太平盛世反而不能安逸。德川大人……归天之后,国家面临的最大困难是什么,你想过没有?只管直言。”

“第一件,想必便是德川氏和丰臣氏的关系……”

又四郎一边说,一边看着蕉庵的脸色。

蕉庵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大声喝道:“笨蛋!才不是此事!”

听到断喝,又四郎反而放下了堵在心头的那块石头。这才是蕉庵!这曾对着信长公狂吼之人,其烈性依然活在渐已枯萎的躯体里。当初因和秀吉身边人不睦而将宅子献给寺院,移居暹罗的吕宋助左卫门,据说也曾被蕉庵一声大喝吓破了胆。

“和丰臣的纠葛早就不是问题。以这点见识,你……你日后何以立足?”

“此话怎讲?”

“丰臣氏的地位已然明确。德川大人接受将军之位那一刻起,丰臣秀赖便成了将军位下一个……区区六十五万七千四百石俸禄的大名,和以三十万石苟延残喘的上杉景胜与毛利辉元,毫无两样。若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而轻举妄动,势必自取灭亡。但海外……则大不一样,又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