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 关原合战 二十 石田督战(第4/6页)

固执令三成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难道是我器宇不够?三成常常自问。事实上,他从来都是在用利益诱惑人,从未真心敬人服人容人让人。即便是秀赖,那么惹人怜爱,让人怜悯,令人同情,三成也从未把其当作真正的主君。在三成眼中,淀夫人也无非一个争强好胜、喜耍小聪明的女人。三成不由疑虑:我石田三成难道和大野修理亮一样,只是一介寻常男儿?上杉景胜、毛利辉元、宇喜多秀家以及小西行长,又怎样呢?

在所有人当中,三成只对有情重义的大谷吉继甚是尊重,对岛津义弘的勇猛感到敬畏。仔细想来,也只有这为数不多的几人在矢志不渝地支持他。他信任的人都在援之以手,他鄙视的人则一个个落井下石,但他所指望的人,却多指望不上。

人各有所长。看不到这一点,以己之长比人之短,只会让自己对人鄙薄、轻视。

三成眼前竟浮现出自己遭到七将追杀、逃到伏见城时的情形。那时的家康,或许乃是真心庇护他,而受家康斥责的七将,今日却愿为家康粉身碎骨。唉!罢罢!想到此,三成愕然,不禁为自己感到耻辱。

无论是毛利辉元还是上杉景胜,都只是三成的工具,他从未考量过他们的真心,亦未向他们吐露过真情。自己为何不能像对待大谷吉继那般,以真心去尊之敬之,用真情去容之服之?莫非这便是导致他们今日对三成产生怀疑,并最终骑墙而观的最大原因?三成思虑着,只觉全身发冷。

如今的三成,终于开始否定浅见、超越鄙习。他曾经自夸才华过人、睿智无匹,自负地以为他的计谋周密细致、天衣无缝。但是,他几十年生涯却似只在颠来倒去地反复。要掌管天下,便当有容天下之量。江海湖泊,有容乃大,本应让天下大名各显其长,他却鄙视其智、轻薄其力,终使自己陷入孤家寡人的境地。

三成悟到这些,已是太晚,他虽于九月十二给增田长盛写了一封吐露真情的长函。但此函并未被送到长盛手中,却是落入了东军之手。在这封函中,他毫不掩饰写道:“大垣城已陷入混乱,长束正家与安国寺惠琼在南宫山扎阵,均作壁上观……”

三成抛弃了先前的强横,告诉长盛,如今盟军都心生恐惧,不去乡下筹集粮草,反从近江运粮。现已到了长盛把自己的金银米粮贡献出来的时候了……至于人质,些须处决三五人,便不必担心士气跌落,也不必担心有人做敌人内应。大津的京极高次,其弟在东军阵营,若不严惩,恐怕难以维护军法。小早川秀秋的立场亦颇令人担心。可以信赖的人唯有宇喜多秀家、岛津义弘、小西摄津守,照此下去,盟军内部必会出现异心……如此毫不隐瞒地倾诉苦恼,这在三成来说绝无仅有。

尽管明白过来,但事到如今,已无退路。三成走入了死胡同,心中不免悲苦。字里行间,处处渗透出烦心愁肠。这种苦恼,自比那些对此毫无察觉的武将之苦多出许多。在信的末尾,三成还是忍不住催促毛利辉元出征。但这既非说明他对毛利还心存希望,亦非希望长盛在读了他的长函之后,生出与他生死与共的念头,他只是禁不住想写些什么。这之后两天,家康便来了。

三成盘腿坐在那里凝思着,一动也不动,连灯花都忘了剔去。如今他已不去思量战事胜负了,他只在想临终的一刻会是何样的情形。何人会去战斗,怎生战斗?此时,三成甚至有如一介旁观者。他想看看家康究竟会如何进攻,丰臣旧将又会如何行动。谁会与敌人私通,谁会犹豫不决,谁会勇敢地参加决战?所有这些念头,与他当初拼死一战的执著有了莫大的差距——他正在解脱。只有一点,三成觉得甚是惭愧,亦颇为后悔:这场战事乃是一场志向的较量,是鄙视别人的石田三成与知人善任的德川家康之间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