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枭雄归尘 十四 极乐醍醐山(第2/10页)

“人一生是罪孽深重的一生,从生至死,一直担负重担,心中迷惘,只如在无尽的黑暗中前行。”

家康愣愣地看着秀吉。他未从秀吉口中听过这等话。由此看来,尽管秀吉平日出语铿锵有力,嬉笑怒骂,背后却极其寂寞。

“今日天气,你看如何?初春阴沉的灰色天空,竟被称作‘樱阴’倒也风流。”

“是啊,此种风情真令人心醉。”

“看来,内府依然是言不由衷的风流之人。我今日有事要和你说说。”

“家康不胜荣幸。大人要说什么?”

“你可信骄者必败一说?”

“这……”

“我看那是在胡说八道。人无论骄与不骄,都不会长久。”

家康没去刻意反驳。人固有一死,无人会永生。忘记了这些,此人的人生方式、思虑和志向就会陷入褊狭。秀吉大概也看到了这些。

“内府,实际上,我今日约你来,并非想和你在这零星的花下体会空寂之味。”

“哦,大人何意?”

“如今世人都看着我,都会说太阁是因征大明失意,不得已而出兵,其实,我心中甚是苦恼……”

家康默默陪着秀吉走下去。如他所料,秀吉果然再也忍不住,向他告白了。

“所以,我想让高野的木食上人给我戴个高帽。”

“高帽?”

“是啊。木食绝不满足于仅仅中兴高野山,醍醐也望得到一笔大大的捐赠。他们其实都是些罪孽深重的出家人……你瞧,他们来了,和义演走在一起的那个,一副听话的模样。”说着,秀吉的表情突然轻松起来,快步向出迎之人走去,“果然不假,比我想象中还要荒芜。”

醍醐寺座主义演准后和特意从高野山赶来的木食应其,都恭恭敬敬合掌施礼,道:“连这古刹都荒废如此。”

“连村上天皇敕建的五重塔,都倒塌得看不出原来模样了。”

秀吉回头瞥了家康一眼,抬脚进了南院。在院里,秀吉或赏花喝茶,或评说损坏的五重塔,家康一时不明他究竟在想什么。

在垂樱树下铺上毛毡,把带来的第一葫芦酒喝完时,秀吉道:“照这样下去,醍醐也完了。”这话既非说给木食上人听,也不像是给义演和家康听,“我且捐一千五百石。用这些钱赶快把这座五重塔修好。”

“这……这,千万……”二位高僧吃了一惊,面面相觑。家康此时才如梦初醒,虽说骄者必败,可即使不骄不傲,人照样不会长久……秀吉的空虚寂寞,不住击打着家康的胸口。

“我也不长久了。有机会,我定建议主上到醍醐寺来巡幸一次。”秀吉仿佛在忸怩作态,“你说呢,内府?”他总想让家康看到自己的心思。“即使我力量再大,也无法在年内让这一片荒山都开满樱花啊。”

“大人所言极是。”

“先从修缮五重塔开始,明年再将此处建为另一个吉野。”

“另一个吉野?”

“是。让人把山城、河内、近江、大和、摄津一带的六七千株名樱全都移来,不就成为另一个吉野了吗?”秀吉又看了家康一眼,“什么朝鲜大明,根本用不着我亲自出马。他们不让我去,我一人在家也憋得难受,就权当消磨时光吧。”

“是。”

“从伏见城到醍醐寺大道两边全部植上樱花,从这一带到枪山,要开满樱花,五六十町见方即可。如此,这一带便成了另一座吉野山。”

“方圆十六里之内,便都是樱花之海了。”

“这太小了,只是想消遣一下而已。还在打仗,破费大了,面上也不好看。”木食和义演惊奇地睁大眼睛,连连点头。

“顺便重建六坊。山门就由木食上人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