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观卿者心

船行多日,终于抵达乐浪,在列水水口的南浦——也就是是勋昔日逃离故乡,从此陆梁中原的出发点——拢岸。是勋和是峻一左一右搀扶着腿脚皆软的是仪下了船,随即是勋即唤过荆洚晓来,递给他一张名刺:“速往朝鲜,通报柳守。”

海船颇大,此行带上了十多匹鲜卑良驹,甚至还有一乘轻车。当下荆洚晓接令,策马而去,是勋兄弟则把是仪又扶上车去,就此缓缓向东北方向行进。约行一日,前面旌旗飘扬,仪仗罗列,乐浪太守柳毅一马当先,直冲到是勋面前才翻身而下,拜伏在地:“未知使君驾临,不及远迎,恕罪,恕罪。”

是勋赶紧跳下马来,双手把柳毅给搀扶起来——他心说你我品阶相若,我又不是你上级平州刺史,何必行此大礼呢?“吾今非为公事,乃因私而至乐浪,府君不必如此。”难道说,荆洚晓没把我的来意跟柳毅说清楚?

柳毅连连摆手:“使君昔日列兵浿水,取毅之性命如反掌耳,而乃存我柳氏,使守乐浪,大恩铭感五内。毅虽外臣,心实使君之宾也,焉敢不大礼相见?”想当初是勋智取乐浪,柳毅差点就自暴自弃地等着被绑回许都去挨一刀了,没想到是勋真的上奏朝廷,仍然让他镇守乐浪,而且曹操当即批复,磕巴都不打一个。最近又听说曹操南征取胜,其间是勋再立大功,那自己想要保住功名利禄,甚至象是勋当日所言辞引诱的那般,等过几年伐濊貊、定三韩,立下军功,奏凯还朝,或许还有封侯之赏,有位列公卿的可能啊,那就必须得牢牢抱住是勋这条大粗腿!

当然啦,当今天下,曹操的腿最粗,问题自己没有机会当面去抱不是?难得与是宏辅有旧,对方又多次释放善意,所以这次得着消息,柳毅才赶紧整备仪仗,远行来迎。啥,你说是勋不是因公到此,只是私人活动……我管你呢,我就跟恭迎朝廷三公一般去接他,谁会真为这种事儿弹劾我?再说了,只要是勋满意,我还怕谁弹劾?

于是一开口,“毅虽外臣,心实使君之宾也”,请你把我当你的门生故吏来对待吧!

柳毅做足了戏文,是勋也不禁有点儿小得意,口中连称不敢,拉着柳毅的手来到车边,把他介绍给是仪。是仪这时候辞了职,只是一介白身而已,老头儿最讲礼,赶紧下车拜见“柳府君”。柳毅二话不说,再次跪下稽首:“大人为使君长辈,自也为毅之尊长,岂敢以名位相论?”官不官的压根儿不重要,咱们按私人交情说,你也是我长辈,我必须大礼拜见。

柳毅甚至还亲自爬上车去,为是仪之驭——帮他驾车。是仪反复逊让,柳毅态度坚决,最终也便只好接受对方的好意了。于是柳毅驾车在中,是勋、是峻骑马左右护卫,乐浪郡署的仪仗跟随在后,掉头便往朝鲜而来。

很快天就黑了,朝鲜城还远远的在天那边呢,只得寄住传舍。柳毅忙前跑后,真跟个是家门客似的,把一切都打理得稳妥停当,是氏倒有点儿过意不去,便即摆下酒宴,请柳毅客坐,是仪为先,朝他敬了三杯酒。

席间便问起是勋的来意啊。先前虽有荆洚晓转述,柳毅也只当他们是来拜扫先人坟墓的——老荆运气爆棚,头脑和唇舌却多少有点儿不大灵光——等到一听说啥?使君你是来迁葬先考的?柳子刚当即心中“咯噔”一下,心说恐怕要出事儿!

倘若是勋是孤身前来,柳毅还不会有什么担心,然而眼见得老头子是仪竟然跟着——那可是是氏的大家长啊,听说乃是勋之伯父而非叔父,为何也会从行呢?他们兄弟感情好?没听说啊……此间恐有蹊跷。

柳毅琢磨着,有些话该不该跟是勋实说,说了会不会有啥害处,倘若长久隐瞒下去,会不会一旦事发,牵累到自己呢?想到这些,他多少有些神思不属。当然啦,就算要说,那也得先避开是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