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秋声紫苑 16 兆将军进兵黑水河 尊帝令马踏踹回营(第2/9页)



  一阵寒意蓦地袭上胡富贵心头,外头荒滩草树斜阳低挂,吹进的风暖暖的,胡富贵竟浑身一个激灵起栗,他的脸色也有点苍白了,怔怔地张大了口望着兆惠。

  “丧师辱国,逃回去也是死。”兆惠自失地一笑,“像张广泗,打一辈子胜仗,也还是杀了。这种事只能怪我自己无能,不能指望朝廷原有恩典……你要活着,把我尸骨拖回去埋掉拉倒。这就是要拜托你的事。至于儿子,战死是他的命,要活着,你保全他一下。”说罢起身一揖。

  他说得十分镇静,胡富贵却被他的镇静吓呆了。连礼也忘了回,慌张地摆着手道:“大军门,怎么说起这话?怎么会呢?”

  “方才马光祖廖化清我们一处议论,其实是个‘缓进’的方略。”兆惠说道,“确实没什么凶险。但皇上要的是‘急进’,七月打下金鸡堡,压根是办不到的事。”他站起身来,长大的身躯在残阳影里游晃着踱步,像对自己,也像对胡富贵说话,“缓进也有一宗大不好,敌人一看势头不好,逃了。就皇上这旨意,再想想我耗尽半天下财力,那么一个结局,下半生活着也是自己内愧羞辱。留着敌人在境外,这里还要几十万大军年年布防,其实是仗打输了,人也输了。所以——”他停住了脚步,加重语气说道,“过了黑石沟,进黑水河流域,就不能再缓进。你从军中给我精选五千强壮士兵,我带着突袭金鸡堡,把霍集占粘上,他攻我退,他走我追,我们左右两翼夹攻,海兰察从西路增援。合成围剿之势。我这五千人打完,四面二十万军队压过来,霍集占他插翅难逃!这个计划在乌鲁木齐就想过,还和海兰察商议过。他觉得太险,方才看了圣谕,我决意这样打了!”

  “兆军门!”胡富贵叫道,“这样不成,一定这么打法,我来奔袭!”

  “只能这样打。”兆惠道,“这五千亡命之师你带不了。我自信在军中威望,能安定军心。这里头信心是头等要紧。七月之前,一定和霍集占会战金鸡堡。你照我将令行事,打赢了什么都好说,出了失闪,也就是五千人搭我一条命。你别忘了我的托付就好。”

  胡富贵早已立起身来,他惊怔地站在案前,扑上一步,似乎想说什么,看了看兆惠平静果毅的神气,暗哑着嗓子道:“打仗的事谁说得准头?十成胜算才打,抱孩子女人也敢,军门爷豁出去了,我也豁出去了!”

  就这样,一个大胆庞大的军事计划铺张开来。五天后的早晨,阿妈河大营五万大军拔寨出动。涌动的行伍集结行军,在这辽阔的草原沙漠上倒也方便,二十路纵队齐头并进,前头是马光祖带一万人开道,后边廖化清断后收容。所有运粮的骆驼马匹都和本部供应营队并行。说声就地休息,三块石架起锅就能烧水造饭,满地遍野都是兵,说声“走”,画角一鸣万众蚁聚,白底黑边写着“兵”的号褂子贴着号褂子,骑在马上无论向前向后,都是涌动前进的号褂子,密得树林子似的刀枪,连同运送辎重的车辆马伕,实际行军的人已逾十万,队伍拉出二十余里,像一股黑潮向西挺进,所过之处,人踩马踏尘土如霾似雾,马刺佩刀碰撞响成一片混淆。草地上因连年征战,早已没了人烟,一座座的村墟都荒落了,无数的野驴野马黄羊羚羊草鹿竟然巢居在里头,一惊之间,惊慌结队逃逸,引得队伍中军士们兴奋地大呼小叫,夹着时断时续的军歌还有“操他娘,老子就战死在这啦”的自编俚歌彼伏此起,一片的喧嚣热闹,声势极是浩荡壮观……兆惠已是建牙开府上将,却也是头一次这般集团野战行军。虽然已经托付了后事,不能心无惴惴挂碍。此刻稳稳骑在坐骑上,环顾前后左右俱是虎贲猛士,喧歌笑语鼓噪而进,人人都是一付吃饱不想家的无所谓神态——所谓“群胆”就是了——原有的一点警惕胆怯竟化作乌有,油然升起“大杀一场”的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