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26 游宫掖皇后染沉疴 回銮驾勉力全仪仗(第4/8页)



  “诸臣工!”

  满宫中官员低垂着的头立刻又向下伏了伏,偌大的庭院里顿时寂静得一声咳痰不闻。

  “朕郎将回銮北京。”乾隆说道。这是临别训词,未出北京已经打好了腹稿,如此庄重场合,每个字都要原话载入诏诰,又要文藻毓华,又要能听得懂,又不能象背诵文章,因此说得很慢,“朕法圣祖之法,以孝治天下。江南督抚等,以该省绅耆士庶望幸心殷,合词奏请南巡……仰稽圣祖仁皇帝,六巡江浙谟烈光昭,允宜俯从所请,恭侍皇太后銮舆南来。朕巡幸所至,悉奉圣母皇太后游赏,江南名胜甲天下,诚亲掖安舆,眺览山川之佳秀,民物之丰美,良足以娱畅慈怀。南巡以来,朕轸念民依,省方问俗,不惮躬勤銮辂。江在地广人稠,素所惦念,其官方、戎政、河务、海防,与凡间阎疾苦,无非念存一意,而群黎扶老携幼夹道欢迎,交颂天家孝德,慕仁慕恩之情浴化彰明。”他顿了一下,突然一个念头蓦地生出来:讲孝道,巡省官方体察民情,无论写到哪本书上都是堂而皇之的体面事,然而这次实是亲眼所见,化的钱是太多了,“万家膏腴奉一人”这个名声不能担当。但原来打的腹稿里没有顾及到这头话说,要现编现说,因更放慢了语调,悠悠说道:“朕择吉临行之前屡屡降旨:前往清跸,所至简约仪卫,一切出自内府,无烦有司供亿。徇来视察,仍有过于崇饰之嫌,浙闽之地过求华丽,多耗物力,朕甚弗敢,已经降旨申饬……”乾隆讲着,倏地又想起窦光鼐,在仪征以头撞槐血流被面搏死一谏,不就为的自己这个“见识”?

  望着宫外浩大的恭送回銮仪仗,结彩连绵团锦十里的场面,乾隆的心忽然乱了,原来预备的训词,现编的诰谕一句也想不起来,怔着不言语,纪昀尹继善和跪在第二排赶来送行的几位外省督抚,听着突然没了声音,下意识抬头看时,被乾隆一眼看见王禀望,二人四目相对,王禀望忙低伏了下去。乾隆的目光幽地一闪,转眼回头寻卜义,却一时寻不见,便看纪昀。纪昀方才在外宫候驾,见王禀望也翎顶辉煌列班等候,心里已是诧异,见乾隆盯自己,略一定神,已明白卜义传错了旨意!他心头猛地一提吊起老高,蓦地出了一身冷汗,十指变得冰凉,紧紧纂着,却不敢回避乾隆的目光,脸色煞白痴望着乾隆腰间的卧龙袋。

  “朕来江南观阅风俗体察吏情。”见众臣子已经觉出异样,相互交换目光,刹那间乾隆镇定下来,就有天大的怒火,此刻送驾大礼,万不能妄动无明。游移着目光,已经完全撇开文诌诌的训诰文词,说道,“江南百姓倾心沐浴圣化感恪君恩共庆舞鹤升平,踊跃感戴之情随处可见,可见官吏平日教化有方,办差尚属努力。一枝花巨匪殄灭,渠魁蔡七就擒,俱是兵不血刃,刘统勋刘墉父子功劳固不可没,但若吏治毁败治安不靖,焉得如此顺利?朕观‘以宽为政’之道成效显著,甚慰中怀。”他咽了一口唾液,“但‘以宽为政’并非放纵弛政,吏治整饬断不能一日疏忽。乃有身为朝廷大员开府封疆朕所倚任之重臣,行为卑污贪渎婪索肥己病民误国之徒,尔自思量,朕之手创盛世,岂容尔随意作践?即科道州府诸县守令,食君之禄牧爱一方,亦应中夜推忱扪心自问,朕方燃烛勤政不遑宁处,宁臣子宴乐游悠,纵欲享乐之时耶?”这一顿训词说得铿镪有节掷地有声,前头已经听“懒”了的官员们被一下又一下的话语敲得悚息营屏心中颤栗。听得远远西边隐隐传来细细鼓吹乐声,乾隆便知太后銮驾将到。他放缓了语气,勉强一笑,说道:“朕别无叮咛告诫,回京自然还有恩旨。诸臣暂跪,十六叔陪朕去接慈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