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日落长河 38 医国手烟徒侍凤阁 莫愁湖风波无奈何(第5/8页)



  张廷玉在总督衙门给两个军机大臣说古记,叶天上给皇后看病出了点麻烦。历来太医给后妃看病,规矩是太医跪在榻外木杌子上,隔帷只伸手出来,凝神抚脉反复思量,然后肃躬退出斟酌方案,交皇帝看了无话,用药了事。

  他打定多磕头多行礼,“说话像女人”的宗旨,开初见乾隆也甚融洽,待到看脉,“木色”立刻掩饰不住,切了右脉扶左脉,一时摇头自语喃喃不知说些甚么,一时又沉吟摇头,放个皇后手臂,过来就给乾隆磕头,捣蒜价也不计其数。乾隆倒也不厌这样的人,笑谓弘昼:“你看,这还是元长调教出来的,进门就磕头,磕头不论数儿!”弘昼也笑,说道:“磕头多大礼就不错,这准是纪晓岚教的。”叶天士口无忌讳,说道:“纪大人还叫小的说话像女人一样,这一条真的作不到——小人想禀皇上,要看看皇后娘娘气色,说几句话。问一问病——不知皇上肯不肯恩允?”

  乾隆弘昼听纪昀的“要像女人”正在发笑,听他要“恩允”这许多事,都微怔了一下。弘昼道:“皇后娘娘除了病危病急,历来只是看脉治病。你怎么这么格外?太医院的医正太医也没有你这许多罗唣。”

  “单就切脉,我看娘娘已是症在肠胃。”叶天士连头也顾不得磕了,直撅撅说道:“医者四妙,谓之神、圣、工、巧。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脉而知之谓之巧。四妙少了一妙,就不是良医。望、闻、问一概没有,他就是华佗,也只是逞能,拿别人的病试他的运气。我投拜过一个名医,他用五根丝线缚了病人脉,切诊脉象,说是“悬丝诊脉”。大抵富贵人的病,一是胃气弱饮食欠妥,男的说他个暴饮暴食,女的说她个惜福节食,损胃伤脾那是必定的,胃脾伤损,心火上眩,命门下衰,循这个理说症候,永不会说错了。二是淫恣无度,伤了肾,肾伤损志,肾水遭伤,肝火必旺,精神萎靡夜不能眠,肝淤不化暴躁难制,女的说她个呻吟不绝……也是永不会说错的。我想试师傅能耐,抱了一只羊缚起,他也那么胡诌一通!这不是拿人命闹着玩儿?望闻问切,缺一不可,何况缺了三项!或许小的学艺不精,比不及太医本领。皇上身边有的是太医,请他们岂不更便当?”

  他这篇高论,前头说的头头是道,并无桀谬之处。毛病在最后一句,在皇帝面前摆起名医架子,直是抢白乾隆。乾隆听他“缚羊”的话正笑,倏地变了脸。弘昼喝道:“叶大士你有狂疾么?怎么这样和皇上说话?”乾隆道:“食毛践土之辈,谁不知以忠孝为先,你和你父母就是这样说话?!”

  “皇上,王爷,医有六不治。”叶天士上了牛脾气,什么学女人当香客统忘得精光,立即顶了上来,“医者易也,随病行药千变万化。七里八表浮、芤、滑、实、弦、紧、洪、微、沉、缓、墙、迟、伙、濡、弱。不但随人而异,还随四时不同。春弦夏敛秋毛冬石。现在是秋天,皇后的脉象看似‘浮’,其实是轻灵,换在别的季节,那就是浮脉!治病打仗一个道理。统率六军战病,所以信巫不信医不治,形弥不能眼药不治,藏气不足不治,衣食不适不治,轻身重财不治。骄恣不论理在六不治之首——懂了吧?”

  仍旧是说起病事鞭辟入里,稍带出人事半窍不通,而且直指乾隆“骄恣不论理”,像老子训儿子问“懂了吧?”弘昼见乾隆脸色愈来愈阴沉,知道雷霆大怒就要发作,抓耳搔腮思量着解劝。皇后在里间声气朗朗说道:“皇上,赏他医金,叫他去吧,我的病不要紧,你也不值生气的!”乾隆犹未答话,叶天士聆声辨音,跪着梗着脖子问道:“娘娘娘娘!就算不叫小的‘望’,问您几句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