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30 迎钦差黄鹤楼接风 慢公务总督署反目(第5/7页)



  讷亲见大家齐心合力赞助,高兴得坐不住,亲自起身一一斟酒,说道:“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兄弟这就具折上奏,诸君忠君爱国之心皎皎然犹如日月!他日计功,这是第一件!”竟离席向三位下属一揖到地!归座又徐徐说道,“侍尧、勒敏他们是进京述职的,原说为和庆复、张广泗对质,现在朝廷已经作过处分,他们虽已削职,也不过为的勘问。我想留下他们,仍旧管输粮供饷,复职的事由我和皇上说话。请哈兄通知他们一下,叫他们准备跟我回四川去。”此时,他才将乾隆的朱批取出,给三人传阅,尹、哈二人不绝口地说:“主上圣明,宽严得当。”钱度却知张广泗在军终究不妥,只在旁支吾应付,酒热菜凉,地方风土什么的胡乱地应付一气。

  第二日,钱度便随同尹继善乘两江总督的大座舰返程南京。那武昌素有“火炉”之称,盛暑燠热难当,此刻登舟顺流东下,江宽风高眼阔心畅,二人无挂无碍,乘流而行,又都是文人,时而望江吟咏,时而又对月小酌,得意到了极处。钱度心存狐疑,一直想和尹继善谈谈军需供应的事,见尹继善一味的风花雪月,说起来没完没了,绝口不谈军事,也不好贸然询问。尹继善就有这个本事。你看他笑口常开,说话平易随和,但走得太近,便另有一种气度威势。这日,眼见石头城立在江岸,尹继善变得有些沉郁了,吩咐从人打点行装准备上岸。自站在船头,望着缓缓移动的江岸不言语。钱度在身后,许久才问道:

  “制台,要到家了,该高兴才是。您好像有心事?”

  “我怕热。南京比武汉还热呢!下了岸,有多少事等着我呐!”

  “我听哈中丞说,皇上准备调您去两广当总督,是真的么?”

  尹继善转过脸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道:“圣心还在两可之间。我上过一个折子,说两广之异日繁华,有过于今日之南京。因为有海上口岸,洋人贸易越来越多。我在两江和洋人打交道多嘛——”他其实还有难出口的话,他在这个肥得流油的两江总督任上已经八年,军政、民政、财政、海政、洋务一把抓,权太重招人忌,已经有人给皇上递小话儿,说尹继善在江南说话比圣旨还灵,因此才有那个奏折。也是个自晦避谤的意思。思量着又笑道:“去两广我只有一个遗憾,那里懂学问、能诗词的人太少,而且广东话叽哩咕噜,听不懂,这一条大煞风景!”

  “那不要紧,久了就好了。人才也在于栽培,知音慢慢就有了,多了。”钱度笑道:“——一个人在一地一处办差太久,‘反认他乡是故乡’了,不好,所以才有官吏回避制度。我还以为制台为军饷的事发愁呢!”

  他见得透,点得含蓄。尹继善这才知道此人心思洞明,遂笑道:“久闻你‘钱鬼子’大名,果然是个角色!连曹雪芹的《红楼梦》也看过了。饷,我发什么愁?江南的米盈户积库,愁的是不好存放,卖不出去,太贱了又伤农。筹军饷等于平价卖米,我的库腾出来好装钱,一举两得的大好事,你的铜到了钱到了,钱库里串钱的绳儿都霉了,刚好也可换换。姓哈的也是这么想的,十万石米等于收进三十万银子在他省里,转过身子到两广营运洋货,老百姓有钱,他手里还紧了?这几百万银子只不过从官府库里搬到了市面上流通罢了!存在库里有什么益?”钱度笑道:“怪不得制台那么慷慨,原来心里盘算得这么精!”尹继善却转过了脸,凭舷而立,望着越来越近的石头城,半晌,自失地一笑,说道:“你错了,我根本没打什么算盘,我在黄鹤楼上想的,大约无人能知。只告诉你,我差点儿意气用事,差点儿存坏念头整治人——三百万,哼!三百万能支撑七个月就不错了!二百万连五个月也顶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