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夕照空山 09 风雪夜君相侃大政 养心殿学士诉民瘼(第5/7页)



  阿桂是内务府笔帖式出身,举进士授官陕州知府,因敉平王老五越狱一案受乾隆赏识,改文就武擢升参将,在大将军张广泗帐下供职,是武将中少有的有专折密奏权的官员,一向深得乾隆另眼对待,但他这番话却让乾隆听来觉得油滑,乾隆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傅恒用心印证着他对大小金川听来的印象,慢慢冷静了下来,他毕竟是真刀实枪打过仗的,很快就和阿桂的心情吻合起来。庆复并不明了金川形势,只觉得在上下瞻对打仗打得窝囊,班滚的事也弄得他忐忑终日,不亲自去挽回局面,自觉各方难以应付,遂打起精神说道:“我兵力人数几乎和大小金川人口相等,其实是以兵对民,哪有如此大费周张的?”讷亲也笑道,“十万天兵就是豆腐渣,撑不死金川几只老母猪么?”

  “阿桂你真使朕失望!”乾隆一天兴头扫得精光,冷冷用眼瞟着阿桂,“兵气不振,都是因将领畏首畏尾。你自己就抱定了泡蘑菇战法,能带出奋勇陷阵的勇士。阵前一呼,千军齐发,是靠将领的威望培育的,若朕是张广泗,催粮催饷也不用你——你下去,另有旨意给你,你的差使交到户部,由户部办理!”

  阿桂听着,头“嗡”地一声胀得老大,想不到煞费心思掏出的忠言,仍旧是“白日不照吾精诚”!他强咽着胸中的愤懑和悲哀,颤抖着身子连连叩头,泣声说道:“主子待奴才是何等高厚之恩?既蒙垂问,不以实言,岂不是事君不忠?奴才虽然没能耐,在大营里并没有畏敌怕死名声儿……求主子再查奴才之言,仍旧放奴才回军中,奴才宁可战死。”

  “嗯。”乾隆不置可否地漫应一声,在玻璃窗外凝视移时,粗重地喘了一口气,径自挑帘出了养心殿大殿。几个守在殿门口的太监袖手缩脖地站着,冷不防见皇帝出来,吓得一齐跪倒。王仁已追出来替乾隆披上大氅。殿内的四个大臣既不敢动也不敢随便交谈,一言不发都直着脖子隔玻璃觑着院子里的乾隆。

  乾隆双脚踩在新絮一样柔软洁白的雪地上,慢慢踱着步绕着铜贔屃兜了一圈。他舒展了一下身子,适意地把身子站成“大”子形,仰着脸任雪花落在脸上、手上,钻进脖项里,那凉凉的、晶莹的雪花在他口中融化,温热的面孔和手上也都是雪水,只觉得浑身的疲累闷倦都被赶得无影无踪。良久,他深深地透了一口气,脚步轻快地返回殿内,去掉斗篷,揩干了手和脸,已变得精神奕奕。却见太监卜悌进来打千儿禀道:“两江布政使兼淮南粮道陈世倌递牌子请见。”

  “叫进来吧。”乾隆嗽了嗽口,将茶杯递给卜悌,转脸对众人一笑,说道:“看来许是朕操之过急了。没有想到小小瞻对金川之地这么难弄。用兵数万,用时逾年,至今仍是个不了的局面!”见庆复、阿桂红着脸又要谢罪,乾隆一摆手道:“罢了罢!朕自己也轻敌了嘛。朕心里是有些发急。圣祖爷三次亲征青海、西藏安定了数十年。毕竟地隔万里,山高皇帝远,又不能设流官政府衙门随时羁糜,策凌阿拉布坦,还有青海回部都在蠢蠢欲动,不经朝廷圣旨,擅自攻灭兼并土地部落,已经全然不把朝廷政令放在眼里!朕打通上下瞻对、道路,也为将来发生不测之事,大军入藏可以长驱直入。不料又生出大小金川的事来!小小金川都这么费劲,有朝一日西疆大举用兵,又当如何?”

  几个大小臣子此时才明白这位青年皇帝的泼天大志;讷亲、傅恒也都坐不住,离座长跪了,讷亲说道:“皇上圣虑远大,奴才愚昧!奴才愿和庆复一同去办金川军务,克期扫清入藏道路。主忧即是臣辱,若是再次失利,请皇上取了奴才首级以谢天下!”乾隆正要说话,见陈世倌已在暖阁外头叩头请安,大冷的天儿,陈世倌只穿了件天马皮夹袍,伶伶丁丁地套在孔雀补服里,细长的辫子软软地耷在脑后,还在淋着雪水,乾隆不禁笑道:“你本就身子弱,怎么只穿这么点衣裳?你家是海宁名宦,就穷得这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