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华初露 43 刘统勋解疑访李卫 墨君子论盗会学政(第4/5页)



  “实不相瞒,”那人将脖子上盘着的辫子甩到脑后,笑道:“我是山西白阳教里的护法使墨君子,本名姚秦。因飘高忌我悟性高,他又行为不端,因此反目出走。傅恒破寨,我幸免于难。流落江湖,衣食无着,只好当了这个梁上君子。原本也只想偷点东西换酒喝,听你先生清吟,忍不住技痒,也狂吟几句。惊了你,实在对不住。”说着便要走。孙嘉淦却一把扯住了,说道:“你的词我听了,不是凡品格调。既来之则安之,我有一本自作的诗笺,就便儿请教。”说着便翻马搭子,从里头取出个册子递给那人。墨君子笑道:“天下人称你胆大如斗,果真如此,真豪爽人也!”他接了本子,竟坐在灯下仔细翻阅。许久,才把诗集还给孙嘉淦,说道:“你这些诗有盛唐风格,就《春与律》‘杏花寒食终朝雨,杨柳人家尽日风’落了晚唐卑调。”又指着《题长恨歌》笑道:“你看——‘如向私语无人觉,却被鸿都道士知?’这一句轻桃。就如李义山‘薛王沈醉寿王醒’,不能说不尖刻清新,但为诗人,却失了忠厚之道。”

  孙嘉淦噗哧一笑,说道,“墨君子先匪而后贼,在这里和孙某人大言其‘忠厚’之道!方才是论诗,已见一斑。有佳作没有,请赐教一首成么?”墨君子叹道:“贼匪和官家仅一墙之隔,所以有成者王侯败者贼这一说,譬如您孙锡公,当年夜走三百里杀人,你循的是王法,还是天理?你以为你说的贼是剿得尽的么?王阳明所谓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但只教楚存三户,亡秦必楚。你也是读书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我自巢覆卵破,旧作早已一火焚尽,你既索诗,不得已口占一绝为今夕幸会助兴。”遂拍手而歌:

  关河锁带路渺茫,妙手空空新战场。

  凭君莫赋高轩过,却防明珠丢锦囊!

  孙嘉淦心中异常惊讶,摸了摸袖中,只有五两许一块银子,取出来放在桌上。叹道:“有此等人才堕入泥尘,是我们台阁臣子的过错。你身无功名,我也不能许你功名。凭你才学身手,洗手江湖,洗心侍朝,可以自致仕于青云之上。这一点点……我说过我是个穷官,实在无补于你。拿去暂作糊口之资,不要自甘堕落了。”

  “前头于成龙大人曾提到我的一个前辈。”墨君子坦然揣了银子,“也曾有过象你这番劝化。前辈说,‘道不行乘搓浮于海,人之患束冠立于朝’,银子我受了,您的这些个金石良言还是教训自己子侄去吧。”

  孙嘉淦顿时默然,墨君子也不说话。二人年纪相殊,性格各异,却一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知己感,但又都心知是不共戴天之敌。孙嘉涂许久才道:“朝廷主明臣贤,倡的是圣化之道,你这是何苦?不想做官也是高洁之志,为什么要一味为匪作患?”墨君子微笑道:“胡风一吹已百年,‘数’是造化定的,我也难说是对是错。但有一口气,我必我行我素。方才说到‘天理’,飘高他们为诡为异,不成气候,我已决意创立天理教于世。三十年后颠覆这个‘大清’。也许你见得到的。”他说话声音很淡,孙嘉淦心里发疹:

  “我活不了三十年了。你这叫恃才沽祸。就我所见的人物,你的才并不怎么出色。”

  “也许吧。但您的儿孙可以见到天理教勃兴。”

  “我的儿孙会杀掉你。”

  “那不一定。但他们能见到。”

  “他们一定杀掉你,不然我不见他们!”

  “还是那句话,他们没有你的志气,破不了心中贼。野火春风嘛。”

  墨君子说完,抱手一揖,说道:“我该去了。钦差大人。”孙嘉淦苦笑着也抱拳一揖,说道:“那一点菲薄之银,你不要用在你教务上。”“那是当然!”墨君子身形一晃,象来时一样快,倏然消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