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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阳世还没有为记录“出恭看书”而蹲点的蠢蛋,但类似的事却不是没有,那是为了获取更重要的情报。某个被监视的同学刚从厕所里出来,随即就有一对一盯着他的另一位同学溜进去,从手纸篓中翻找出用过的那张,再研究那手纸上写了什么东西。因为那时的穷学生出恭,是只用写过字的草稿纸,而草稿纸的空白中也要用来练字的,这往往就可能于无意中泄露出什么。日复一日,这样辛苦之后也不是没有成果。据说我们系档案室后来就发现过一包什袭藏之的“材料”,接连打开几层纸之后,里面是一张写着字的手纸。我常想,老天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有种平时连宾语补语也分不大清的同学,遇到这种做奸细的事,却偏偏心有灵犀,能琢磨出很多奇巧的方略。

手纸成为情报,这事无可厚非。如果对方是美蒋特务,或者这手纸能揭出什么叛国反党之类的惊天大案,那么此事还可以作为素材,交给大师级的写手,一气呵成美文,编入中学课本的。试想一下,这位盯梢同学每日的窥伺、钻入、翻检、辨识,是何等地投入和忘我;而此人其实忠厚得根本看不大懂反革命用的隐晦语言,所以只能送到领导那里定夺,于是办公桌上就放着如此的一堆,由嗅觉超凡的阶级斗争玩家逐字逐句地分析研究,最后筛选成这样的一纸。整个这一过程是多么地让人感动啊!只是可惜,这张手纸里没有透露出惊天要案的一丝信息,所以它只能暂且委屈在档案室中,只待来日与其他的情报“缀合”,罗织成案,才能实现对一个青年一生的谋杀。

我把这些记下来,是让今天的读者知道,我们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时代,起码在一些部门有过这么一些人,曾经不无自豪地从事着一种龌龊的职业。那些主持者到今天总有七八十岁,大约也快到了奥斯特洛夫斯基说的“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了吧,那么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对哪段往事认真反省一下:国家和人民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你们,希望把他们培养成对祖国有用的人才,而你们这些“师长”却做了些什么?把少数人训练成密探,再利用他们把另一些少数人打成阶级敌人,从而把剩下的大多数训教成失去思维能力的顺民,这就是你们发誓要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予的事业吗?或者仅仅是为了染红头上的顶子和满足精神变态采用的,根据需要随时可以把左中右颠倒组合的一个趋时手段?

“文革”之后,档案袋里的东西据说进行了清理,那些捏造诬陷的告密材料也全都销毁了。当时是人心大快,但事后想起,却觉得未免有些鲁莽,其实是应该留下些有代表性的标本的。因为它不仅证实着人性可以卑鄙到什么程度,还记录着这种卑鄙造成了多少无辜者的血泪和牺牲。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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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人邵纪棠《俗话倾谈二集·瓜棚遇鬼》:沧州河间县上河涯,有一人姓陈名四,以卖瓜菜度活。一晚往瓜园看守,遇四五鬼欲入瓜田。一鬼不欲入,道:“遇着陈四,被他吓死,反为不美。”另一鬼笑道:“但我怕他人,不怕陈四。”彼鬼问其故,此鬼曰:“我于十日前,曾经入土地祠,见阴司勾魂票到,有陈四之名,不两日要死。迟得几晚,陈四与我等携手游行,怕他什么。”又一鬼曰:“你只晓得讲鬼话,知一不知二。陈四死不得了。我昨日入土地祠,见案上有一角文书,系城隍发来,说陈四老母近日做一件阴功,添多十二年寿。”

[2] 南宋·何薳《春渚纪闻》卷二“中霤神”条:中霤之神,实司一家之事,而阴佑于人者。庄仆陈青为阴差者,梦中多为阴府驱令收摄死者魂灵,云:“每奉符至追者之门,则中霤之神先收讯问,不许擅入。青乃出符示之,审验反覆得实,而后颦蹙而入。青于门外呼死者姓名,则其神魂已随青往矣。”又朝奉郎刘安行,一夕忽梦一老人告之曰:“主人禄命告终,阴符已下而少迟之,幸速处置后事,明日午时不可踰也。”刘起拜老人,且询其谁氏,曰:“我主人中霤神也。”袁枚《子不语》卷十“狮子大王”条,则以本宅土地为中霤神:贵州人尹廷洽,为阴差所拘。其土地神阻拦道:“某为渠家中霤。每一人始生,即准东岳文书知会其人,应是何等人,应是何年月日死,共计在阳世几岁,历历不爽。尹廷洽初生时,东岳牒文中开:应得年七十二岁。今未满五十,又未接到折算支书,何以忽尔勾到?故恐有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