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士们(第4/5页)

任何游戏都要讲游戏规则,谋隐虽说不那么地道,毕竟不过是为了吃口冷饭,可以不去计较,但是伪隐就实在不能为隐者规则所容了。

二十四史几乎都有《隐逸传》,除此之外,皇甫谧、虞般佑的《高士传》,袁淑的《真隐传》也都很流行。这情形和烈女们有点类似。把隐士和烈女扯在一起似乎实有点不伦,但这两类群体确乎有某种相同之处。比如隐士们的谥号也常用“贞节”二字,隐士们也需守“节”,这个“节”就是不做官。做了官隐士的节就破了,好比女人破了身,就不再值得推崇了。

所谓伪隐是指那些“身在江湖之上,心游魏阙之下,托薜萝以射利,假岩壑以钓名”者。这种人一开始就居心叵测,别有用心,心怀不轨,一心一意借隐居来沽名钓誉,谋取政治资本。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脱下隐士的伪装杀回官场了。这种人的存在,严重破坏了隐士们的声誉,破坏了隐者的形象,威胁着隐逸事业的健康发展,所以不但社会人士以为不齿,就连那些超然世外的隐士也不得不奋起讨伐。于是就出现了那篇《北山移文》。那是南朝齐时的文人周某,起初隐居钟山,后来出山做了县令,孔稚圭气愤不过,作了这篇被收入《古文观止》和《历代文选》的文章。在这篇著名的文章里,孔稚圭写道,周某人的出山,使得“南岳献嘲,北陇腾笑,列壑争讥,攒峰竦诮。风云凄其带愤,石泉咽而下怆,望林峦而有失,顾草木而如丧”。按常理而言,一个小小叛徒的出现,似乎不至于令人如此大动肝火。如此急赤白脸,尖酸刻薄,只是说明了隐士们心中那深藏的不静。

隐士隐得自豪,隐得骄傲,有时也难免就隐得有点不平,隐得有点怕别人不知道。

隐士多了,隐就渐渐变成了一项事业,隐里面就有了技巧和讲究,隐就有了高下之分。

中国历史上最成功的大隐士之一,是杭州西湖孤山那位梅妻鹤子的林逋。自从写下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一名句之后,他就在中国隐逸史和文学史上同时占据了一席之地,人以诗名,诗以人名,文名隐名相互交映,相互增辉。人们由这两句诗想及其为人,“性恬淡好古,弗趋荣利”,“结庐西湖之孤山”,种梅养鹤,梅妻鹤子,“二十年足不及城市”,正适于被树为千古隐士的典型。苏轼有诗称颂:“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尘俗。”

林逋的成功,端在于他的“终生不仕”,守身如玉,不像李白王绩那样,屡进屡退或者是失意了才幡然醒悟,已经不纯粹了。

不过林逋也有一点小小的污点,那就是他其实也非一开始就那么绝俗。他“少孤,力学”,年青时曾颇为自负,曾说过“世间事皆能之”这样气盛的话,可以推测他应该也有过功名之心。不过他毕竟有做隐士的天赋:他孤僻高傲。当时的科举弊端百出,科场相当污秽,因此他拒绝参加科考。他的这一举动是否还含有其他什么目的,我们不好妄测,但是因此,他“在咸平景德间已有达闻”,而有达闻,正是被举荐于朝廷的前提。“会朝廷封禅,未及诏聘,故终老不得施用于时。”(梅圣俞《和靖先生诗集序》)如果朝廷下诏了,林逋会不会去呢,这个结论也不好妄下,不过在他错过诏聘隐居之后,杭州守臣王济去访问他,他欣然而喜,立即献出一卷诗文,王济读罢,喟然叹曰:“草泽之士,不友王侯,文须格古。功名之士,俟时致用,则当修辞立诚。今逋两失矣。”王济一语道破林逋心事,原来这个孤山脚下的隐士似乎也很有些脚踩两只船欲进欲退的意思。王济于是向朝廷以文学保举他。

宋真宗给了他这样一个答复:“诏长史岁时劳问,并赐粟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