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物(第6/20页)

天启年间,高起潜代皇帝总监辽东兵马,初出茅庐的吴三桂就认这位位高权重的太监做了义父。大学士方一藻巡抚辽东以后,吴三桂很快和其子方光琛成了结拜兄弟。洪承畴经略辽东之后,他又和洪的亲信幕僚谢四新结为至交。所以历任边关大吏无不对他眷顾有加,他不发迹,还有谁能发迹?

在谦恭谨慎八面玲珑的背后,是他那深藏不露的强烈欲望。在内心深处,他是一个极为自负、极为自傲的人。自身的出众素质和不断的成功使他对自己的能力极为自信。他深知自己是个欲望强烈的人,包括功名欲和享受欲。他绝不会把这一生白白放过,他要居大名,享大位,得到天下最美好的女人。他还要封妻荫子,光宗耀祖。读《汉纪》至《光武本纪》时,他不觉掷书长叹:“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余亦遂此愿足矣!”只要向社会上层攀升,生命价值,个人欲望,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得到解决。这真是一幅简洁而绚丽的人生图景。

武人吴三桂也许不会去更多地思考诸如生命的终极意义之类的问题,也不会体验到困扰着我们笔端(有时仅仅是笔端)的存在的荒谬之类的后现代痛苦。他兴致勃勃地沉醉在他的世界中,他的痛苦和欢乐都是古典的、沉重的、全神贯注的,有着埋头走路、不抬头看天的性质,因此也具有某种朴素动人的意味。他存在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在大明朝这座巨大的山体上尽力攀登,海拔的上升就意味着幸福的临近,但是,就在他兴致勃勃地攀到半山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脚下所踩的原来是座冰山,正在面临着不可避免的缓慢消融。即使攀爬到最高处,最后的结局依然是毁灭,而不是达到永恒的幸福之源。

武人吴三桂就是在宁锦战役之后,在接连听到关内官军连连战败的消息之后,突然发现了自己原来是站在冰山上。此刻他体验到了存在的荒谬。当然,他不会用这个词去表述。他只是觉得,他心中那个完整坚固的世界破裂了,名誉、尊严、社会成就和生命欲望、个人价值被割裂成不同的两半。他必须有所取舍,而任何一种选择对他都是一种不能负担的残酷。

一种无可逃避的残酷。

和烂熟的大明王朝相比,那时候的满洲社会还没有建立起标准化的伦理构架。满洲人更多的是凭借体内原始的热情和冲动生活着。他们大致知道些《三国演义》的故事,知道些忠孝仁义的粗浅概念。可是宋儒的高深理论却不是他们野性未除的粗粝头脑所能理解的。他们的行为方式更自然、更直接、更灵活,所以这个民族显得朝气蓬勃,锐气十足,效率很高。建立伦理标准来牢笼人心是几十年之后才提上议事日程的事。现在,他们的行动只是凭原始热情冲动,凭夺取中原的雄心所指引。他们的征服需要汉人的引导,所以他们竭尽全力争取那些有才干的汉人,执着而真诚。

祖氏三雄一直是他们争取的目标。满洲人因为受到祖氏兄弟的有力打击而敬重他们。满洲人听不懂忠干天地、义动云天的神话。在部落的争战中,狡诈、残忍、背叛都不是罪恶,而是生存的方式。弱的服从强的,失败者归顺胜利者是理所当然的事,投降并不是一件可耻的事。应该说,他们不能完全了解诱降给这些汉人带来的心理伤害。

崇祯四年(1631年),皇太极在一次战役中俘获了祖大寿的两个儿子和一个侄子,他赐给他们房屋土地,并以此为诱饵招降祖大寿。祖大寿不为所动。

崇祯五年(1632年),皇太极围祖大寿于大凌河城。三个月后,城中粮竭,祖大寿和皇太极订下城下之盟,率队出降。皇太极大喜过望,厚赏祖大寿,为了表示对祖大寿的充分信任,他命祖大寿为前导,带兵攻取锦州。不料在锦州城下,祖大寿甩开大队人马逃入城中。皇太极彻底被祖大寿耍了一把,但这个满洲首领的胸襟、气度和精明亦借此机会表现出来。他“命达海传谕慰诸降将(和祖大寿一起投降的其他将领),大寿诸子孙赐宅以居,厚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