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我的文学青年生涯 张宏杰(第4/10页)

你可以想象我的兴奋。我终于确信,“文学事业”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回事儿。确实有那么一群敬业的人优雅地坐在杂志的那头,如同天使们勤勉、干净而严肃地坐在天堂里。那时的《大家》创刊不久,上升势头很猛,办得非常有范儿,开本很大,黑色的印有历次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头像的封面做得大气十足。朱晓桦字体很潇洒,我想象他一定是一个留着长头发的青年人。我当天晚上就开始对《无处收留:吴三桂》进行修改,朝着我理解的“个人化”风格靠拢。虽不至于夜不成眠,但白天我犹如热恋中的人总想着恋人的脸一样,总是转着《大家》那黑色的封面。半个月后我把稿子寄回去,然后就是数着日子等待。能在《大家》这样有分量的杂志上发表“处女作”,应该也算一个漂亮的开头了吧?看来写作两年,终于“梦想成真”了。很可能,我文学生涯中的第一个笔会,会在“春城”昆明……

三个月后,第二封信来了,我急切地打开,却是一盆冷水:“你的《无处收留:吴三桂》送审时未通过,说是暂时不发历史题材。《大家》杂志社将要自负盈亏,在如何走向市场上考虑得较多,原来选定的许多稿子都压下了,你也可以别处想想办法。”

如前所述,我曾铁了心要让处女作在顶尖刊物上一鸣惊人。不过,在《大家》退稿后,我痛定思痛,不得不做出重大退步:除了《无处收留:吴三桂》这篇我最喜欢的稿子之外,我将《蒙古无边》等其他稿子投给省级文学刊物:我要先踏入“文学圈儿”啊。

首先想到的当然是本省的那本《鸭绿江》,虽然今天可能没多少人知道还有这样一本刊物,但是在20世纪80年代,它曾经辉煌过一时。

标准自减一档,似乎就一路通畅:一个多月后,我就收到了《鸭绿江》一位叫李轻松的编辑热情洋溢的回信,然后,1998年第2期,《鸭绿江》刊出了我的《蒙古无边》,于是这篇文章成了我的“处女作”。

从那之后,我和诗人李轻松成了朋友。通过和她通信,我才发现,原来我能在这样一本省级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其实也是一种小概率事件。她说,发现我的作品时,她刚刚从别的单位借调到《鸭绿江》做编辑,一般的编辑都不爱看自发来稿,因为里面大多都是不通之作,只有她这个新手还有兴趣翻翻。她很偶然地在堆如小山的自然来稿中,抽到了我的信封。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还有“自然来稿”这一说。也就是说,文学刊物中刊发的,大部分都不是像我这样直接写上“某某编辑部收”的稿件。你起码要写上具体某个编辑的名字,被拆开看的可能性才更大一些。更靠谱的做法是,先设法与编辑认识。起码,先要有朋友居中介绍。

我感觉很意外。我所知道的“文学世界”不是这样的。在我心目中,“文学世界”真有点“高于生活”的意思,它应该是一群不世俗的人按着非世俗的规则操作的事儿。我一直认为作家一开始都应该是“自然投稿”,而编辑对所有稿件都应该是一视同仁的。有这个“文学世界”存在,或者说,有这样一群抵抗世俗的人存在,这个世界才有价值。所以这一事实是对我的迎头一击,让我的头嗡嗡叫了许久。我回想起自己苦等编辑们回音的日日夜夜,现在才想明白,也许我投出去的信封,至今仍然没有打开。

不过,这一认知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在那之后,直到今天,在通常情况下,我仍然坚持“自发投稿”(虽然今天我已经很少投稿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认为这是“正确”的,这是我少年时代梦想的一部分。当然,也如以前一样,直到今天,我的“自发投稿”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没有回音。(比如我有时感慨于时事,会写点时评,投给本省的晚报,也多次给自己很喜欢的报纸《南方周末》投过稿,不过十多年了,从来没有投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