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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哪里写起呢?”

刘永福搁下笔,想伸手再拿起,却又缩了回来。想写的事情太多了,脑袋里乱哄哄的,必须理出个头绪来。

“他”来了,谈了许多事,必须把这些事尽可能准确地告诉唐景崧。

若是命令他去战斗,刘永福会毫不犹豫地披挂上阵,因为这是他的本领。至于该打不该打,做一个政治决断,那可不合他的脾气,这是政客们的事。同他最靠近的政客只有唐景崧。

下决断必须收集很多情报,这方面刘永福似乎可以当个帮手。他也愿意做点儿事,所以才展开了信笺。

“他”来了——“他”,是指在越南相识的阮明。这是个情报贩子,到处流窜,探听、搜寻各种情报,此人也确实具备这方面的特异才能。

“哎呀,我的将军,真是久违了!”

八年未见的阮明出现在刘永福面前。瘦小的阮明有五十来岁了,与八年前分别时没什么变化。刘永福看见他,不,一听见通报他的名字,便觉得他身后仿佛跟着一大串情报。

“你从哪里来?”刘永福问道。

“从上海。”阮明答道。

“你一直在上海?”

“不,往来于上海和朝鲜的仁川之间,时常也跑跑香港。”

“都搞些什么?那么忙忙碌碌的。”

“做买卖!”阮明苦笑道。

“做买卖?南澳这地方似乎没什么可买卖的货物。”

刘永福望了望窗外,南澳是要塞岛,除了和士兵做些小买卖之外,没有大宗生意。

“那当然,我也不是到这儿来做生意的。”

“那你来干什么?”

“特意来见将军,因为我很想念你。”

“噢?这可真让我高兴。”

“老实说,在汕头下了船,香港去不成了,想起你在这里便跑来了。”

“香港还不能去吗?”

“不能去,情况似乎很严重。”

“听说很厉害。”

“这时候去香港,别人会笑我是疯子。”

“也因为天总不下雨。”

“准是老天爷发怒了!”阮明缩了缩脖子。

两人所谈论的香港的恶劣情况,是指那里发生了鼠疫。

阮明所搭乘的轮船惧怕鼠疫,到汕头就不再走了,所以他没去成香港。他对香港的鼠疫情况却了解得相当详细,不愧是情报贩子。他好似亲眼看到一般,把香港的鼠疫情况说给刘永福听。

最初的病例产生在阳历5月6日或7日,地点好像是太平社那一带。附近的人没有报告给官府,所以耽误了采取措施的时间。据传,香港的棺材都卖光了。

鼠疫蔓延到广东、广西、贵州。也有人说原发地在云南。

“人们宰杀生灵太多了,天帝要予以惩罚,向地上洒下鼠疫病。”不知哪里的道士说了一句话,立刻传了开来。

在广东,官府下令禁止杀猪,后来竟扩大到禁止捕鱼。人们束手无策,只是一个劲儿祈祷。

“光靠祈祷……”刘永福皱起眉头。

“中国人是那样。”阮明补充道。

“怎么,光中国人?别国人不祈祷?”

“也祈祷,听说天主教信徒也一同求雨。不过,他们不光是祈祷,还尽力去消灭病源。”

“是医生吧?”

“嗯。他们不逃避。病情有疑问就追根刨底,找出原因,然后从根儿上消灭病源。”

“是这样……法国人也有这种性格。”

提起外国人,刘永福头脑里只有法国人。同法军交战时,他固执地抱着排外主义态度,但对于外国人消灭鼠疫的进取精神,他还是很佩服的。

“中国人和越南人在这一点上,差得远哪!我是越南人,但对于我国同胞没有进取心这一点,有时感到很讨厌。真希望他们能变得积极起来。”

“东方人为什么都这样呢?因为总是听天由命?”刘永福说道。

“东方人也不能一概而论,日本人就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