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文学(第2/15页)

自幼所接受的关于“义”的原则,在现实之中又逢困惑和尴尬。对于写作者,这是多么不良的滋扰。倘写作者对此类事是不敏感的,置于脑后便是了。偏偏我又是对此类事极为敏感的写作者。这一种有话要说不吐不快的冲动,每变成难以抗拒的写作的冲动。而后一种冲动下快速产生的,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文学,只不过是文学方式的社会发言而已……

我非是那类小时候便立志要当作家才成为作家的人。在我仅仅是一个爱听故事的孩子的年龄,我对作家这一种职业的理解是那么单纯——用笔讲故事,并通过故事吸引别人感动别人的人。如果说这一种理解水平很低,那么我后来自认为对作家这一种职业的似乎“成熟”多了的理解,实际上比我小时候的理解距离文学还要远些。因为讲故事的能力毕竟还可以说是作家在新闻评论充分自由的国家和时代,可能使人成为好记者。反之,对于以文学写作为职业的人,也许是一种精力的浪费吧?如果我在二十余年的写作时间里,在千余万字的写作实践中,一直游弋于文学的海域,而不每每地被文字方式的社会发言的冲动所左右,我的文学意义上的收获,是否会比现在更值得自慰呢?

然而我并不特别地责怪自己。因为我明白,我所以曾那样,即使大错特错了,也不完全是我的错。从事某些职业的人,在时代因素的影响下,往往会变得不太像从事那些职业的人。比如“文革”时期的教师都有几分不太像教师;“文革”时期的学生更特别地不像学生。于今的我回顾自己走过的文学路,经常替自己感到遗憾和惋惜,甚至感到忧伤……

比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那个爱听故事的孩子年龄的我。作家对文学的理解也许确乎越单纯越好。单纯的理解才更能导我走上纯粹的路。而对于艺术范畴的一切职业,纯粹的路上才出纯粹的成果。

少年时期从小学四五年级起,我开始接触文学。不,那只能说是接近。此处所言之文学,也只不过是文学的胚胎。家居的街区内,有三四处小人书铺。我在那些小人书铺里度过了许多惬意的,无论什么时候回忆起来都觉得幸福的时光。今人大概一般认为,所谓文学的摇篮,起码是高校的中文系,或文学系。但对我而言,当年那些小人书铺即是。小人书文字简洁明快,且可欣赏到有水平的甚至堪称一流的绘画。由于字数限制所难以传达的细致的文学成分,在小人书的情节性连贯绘画中,大抵会得以形象地表现。而这一点又往往胜过文学的描写。对于儿童和少年,小人书的美学营养是双重的。

小人书是我能咀嚼文学之前的“代乳品”。

但凡是一家小人书铺,至少有五六百本小人书。对于少年,那也几乎可以说是古今中外包罗万象了。有些是当年翻译过来的外国当代作品,那样的一些小人书以后的少年是根本看不到了。

比如《中锋在黎明前死去》——这是一本取材于美国当年的荒诞现实主义电影的小人书,讽刺资本对人性的霸道的侵略。讲一名足球中锋,被一位资本家连同终生人身自由一次性买断。而“中锋”贱卖自己是为了给儿子治病。资本家还以同样的方式买断了一名美丽的芭蕾舞女演员,一头人猿,一位生物学科学家,以及另外一些他认为“特别”的具有“可持续性”商业价值的人。他企图通过生物学科学家的实验和研究,迫使所有那些被他买断了终生人身自由的“特别”人相互杂交,再杂交后代,“培植”出成批的他所希望看到的“另类”人,并推向世界市场。“中锋”却与美丽的芭蕾舞演员深深相爱了,而芭蕾舞女演员按照某项她当时不十分明白的合同条款,被资本家分配给人猿做“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