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物语(第2/4页)

必须要上的课还是有的。每周二的下午,《科学社会主义》。花明坐在教室里靠左的窗边,迎着日光。讲台上站着年轻的男教师,好像是哲学系毕业的,留校,也不用课本,似乎满怀抱负未能得偿所愿,漫漫地想到哪儿讲到哪儿。年轻教师不想点名,导致来上课的学生极为稀少。人太少,花明简直都不好意思不来,来了就坐在教室里看看其他的书,或者看看窗外。舒岭也来,算是常客,与花明隔得很远地坐着。有花明不太熟悉的同班女生和他坐在一起,兴高采烈地说些什么。青苔爬上白色的树干,潮湿的新绿的半透明的叶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又美丽。有鸟的鸣叫声,远远的、长长的,像秋天早晨散去的露水和雾气。春天总是这样,让人万般不舍。

在联合设计之前,花明是和舒岭说过话的。之前零星的几次已经想不起来,同班同学说上话不奇怪。去年秋天的时候,有一次她在路上走着,舒岭从身后出现,和她打了个招呼,于是一同往前走。他说,他去看一栋建筑,就在不远的地方。花明说:“那我也去看看吧。”

就这样一起去了。然而那房子轻易进不去,门卫无论如何也不让外来人员进入。舒岭带着她去看另外一处房子,也在附近,总不能白来一趟。一路上好像说了什么话,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反正花明是想不起来了。终于到了,他们走进去,没有头绪地走着,转到一条明亮的走廊上。走廊尽头,是一棵高大的乌桕树,满树半黄半绿。花明站在树前,回头看走廊另一端,是碧绿的一方小院子。

舒岭说:“这走廊挺好啊。”

“是啊,两端都是画,在走廊里也不会慌张丧气。”花明不敢多说,好像怕说错了什么招致嘲笑。

后来他们又走回来。日后他们仍是见面了远远地打个招呼的同学,不曾亲近一分。

4

花明对于舒岭的印象是始于忽然之间的——之前这个人完全不存在,忽然他就出现了,如同夏日里的阵雨。花明也奇怪,九月开学,第一次班会上,每个人都做自我介绍,可是她对他的印象是一片空白。第二天有设计课,班里一群人去看场地。花明拿着相机胡乱拍着,就看到液晶屏上的舒岭了。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站在一棵巨大的悬铃木下面,当时那个画面的构图很好。接着他踩着旁边的台阶爬到了树上,朝着花明的方向看了过来,大概是为了将场地看得更清楚。悬铃木无声排列,喧闹的蝉声像黄昏一样缓缓覆盖下来。花明无法言述,总之那时她看到他了,心里陡然一惊,心虚得慌忙放下相机,连一张照片都不敢拍。后来花明在心里为自己解嘲,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大概就是因为舒岭长得秀气而已吧。她看到助教的时候,不也觉得助教长得挺好看吗?

花明拿过舒岭做的一片模型。那是上个学期结束的时候,她去教室拿书,准备回家,看到舒岭的模型放在桌子上——1:20的巨大模型,当初他花了不少功夫没日没夜地做出来的。花明暗暗有点嫉妒,显而易见舒岭期末设计课的成绩肯定比自己的好。舒岭的模型放在桌子上,答辩早就结束,模型也像是已经完成了使命一样被遗弃在那儿。确实,它太大了。旁边有零碎的木片,应该是多出来或者切坏的,大大小小地堆叠在一起。花明挑了块大小合适的,放进口袋,像是偷拿了私人物品一样逃离了那里。后来她把它放到书里当作书签,再后来,她忘记放在哪本书里了。

白日渐长,阳光很好,有时甚至感觉到热。晚上花明去食堂吃饭,买了粥和小菜,又买了份手撕鸡。吃完,她接着去教室忙着画图。繁忙的日常之外,偶尔也有放松的时候。那天吃过晚饭,就有同学拿了专业教室里的投影仪去屋顶平台,将投影仪的光打在楼梯间的白色外墙上,放电影。电影的名字是《建筑学概论》,只不过因为名字里带着“建筑学”三个字而已,于是就找来看看。一切准备好了之后,有人来教室招呼大家去看。花明和旁边的女同学也一起去了。天色昏暗,零星几个人坐在温热的水泥屋顶上,看电影里已经工作的建筑师。有的人来了坐下,有的人看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在昏暗里碰着别人的脚。夜空匀称地暗淡下来,有星星亮起。不知谁买了只青皮西瓜过来,最后没有吃完,还剩下一半。电影里的画面跳跃着,光明灭不定,在众人的脸上,有时纷乱,有时缓慢。花明在心里期盼着点什么,然而那点心思渐渐地熄灭下去——本来舒岭也要一起上来看电影的,但却在上楼的时候接起了电话,大概是女朋友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