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990年后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

1990年10月3日,前东德组成了五个新的联邦州与西德合并,版图扩大后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成了一个崭新的国家,重心向西侧倾斜。尽管之前的西德基本决定了两德统一的条件,并为统一后的德国设定了基本的宪法和制度框架,但此时的德国已经和西德有了很大差别。德国各地区的经济、社会和政治已不再整齐划一,随着共产主义政权的失败和冷战的两极世界的结束,国际局势也发生了巨变。由于诸多原因,以柏林为首都的新共和国代表着德国历史进入了新阶段。

但事实上,在统一的时刻,乐观的民众并没有料到,将垮台的共产主义国家并入成功的资本主义经济体,这一前无古人的尝试所造成的混乱,要比他们想象中大得多。西德人也没有预料到,他们必须承担巨大的重建成本,找工作面临的竞争越来越大,失业率不断攀升,等等。由于东德基础设施的现代化需要资金,税收也越来越高。古老、富裕、沾沾自喜的西德本可以缅怀过去,然后宣布自己是第一个“后民族的民族”,但这时却发现不光是欧洲舞台,连世界舞台都需要德国的积极参与。而短期内,随着西德人进入东部的联邦州,并按照西德的标准重组东德的政治和经济结构,东德人发现自己被卷入了更大的混乱中。

最初,资本主义经济对东部的联邦州产生的影响主要在就业以及生产、财产的私有化领域。由于引入了西部的工资和物价体系,世界市场带来的激烈竞争令效率低下的东德企业难以承受,这些企业的生产设备极度落后,现在还要支付高昂的人工费用,根本难以为继。很快,失业率就大幅攀升。妇女失去了政府补贴和企业创办的儿童保育设施,再加上国内分工背后根深蒂固的性别观念,女性受到失业率上升的严重影响。同样受到影响的还有中年人,他们离退休尚早,而接受培训、掌握新技能又太晚。另一方面,许多年轻人却有了新的机会接受教育和培训,发展事业。政府对财产采取归还而非补偿政策,成立了信托机构,将原先被东德征用、成为“国有”的私人财产返还原主或合法的继承人。这个政策导致了无数的财产争端,将大量的东德人从多年苦心经营的住所和土地上赶了出去。由于诸多原因,向西的移民潮还在持续,人们到西德寻求更好的生活和就业环境,东德的人口持续减少。

在这投资和重建的十年里,尽管一些人在经济上受到了严重影响,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存活下来的东德产业大多数成功“优化”,破旧的住房焕然一新,铁路等基础设施得到了重建,交通方式实现了现代化,西德消费市场向东扩展。虽然1990年的东德看起来可能比30年代的德国还要破旧,但到了21世纪早期,前东德的许多地区表面上已经和大部分的西德地区没什么两样了。市中心基本翻新过,在崭新的墙面间偶尔会看到衰败、废弃或半旧的大楼,这时才会让人注意到,这些改变不过是在朝夕之间。在更小的市镇和村庄中,大多数住房刚刷上灰泥和白色涂料,鹅卵石街道也换成了柏油碎石路,东德完成了物质的转变。年代较远的楼房墙面在1945年以后曾经一直存留着战争时期的污迹,但这些污迹在这一时期也被迅速清除了。他们还在社会主义新镇的荒凉住宅区内设置了新的便利设施,西德的车辆在街道上随处可见,空气里也没有了褐煤的烟尘和“特拉比”(Trabi)牌老爷车的尾气。

统一后的新首都柏林的重心逐渐东移。亚历山大广场和菩提树下大街一带越来越热闹,曾经单调的共产主义首都反而更像“中心”了。相比之下,西柏林动物园火车站附近的选帝侯大街则渐渐失去了人气,一排商店显得越来越俗气。原本属于无人区的柏林墙沿线,开始了惊人的修建计划。这道伤口是国家分裂的最明显印迹,如今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跨国娱乐产业的摩天大楼、波茨坦广场的大企业、贝尔维尤宫总统府附近新设计的政府总部、完全恢复后的德国国会大厦,以及在城市快捷铁路通往波茨坦沿线的格里博尼茨湖附近、先前的死亡地带上建起的简朴楼房和家庭住所。只有柏林墙残留的混凝土砖矗立在那里,提醒着人们过去发生了什么。对于那些没有经历过这段历史的人来说,他们根本无法想象腓特烈大街车站这一跨境关口究竟见证了怎样的人类情感,荒凉的等候区、安全警察亭和保安办公室,变成了鞋店、手机和电子产品商店、报刊经销商和杂货店,美化后的新车站更像是现代的西部机场或火车站。史塔西高官埃里希·梅尔克(Erich Mielke)的办公室变成了博物馆,因此位于诺曼大街的前史塔西总部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怕了。就这样,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印迹在柏林变化了的环境中渐渐隐去,它们与第三帝国、魏玛共和国、辉煌的帝国时期、肮脏的工业化时期的历史遗迹,以及18世纪普鲁士王国柏林的伟大时代的建筑和雕塑一起,争夺着人们对于历史的关注。即便是那些有亲身体验的人,要记起刚被抹掉的过去,也需要努力地回想,或是到偏远的、常被忽视的地区游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