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袁鞘青凭窗四下一望,此时正值夕照欲燃,将这小院四下里照彻,如熔金一般。檐角悬的却并非铁马,而是磨得发亮的铜镜,被风吹得颠扑乱转,不时粼粼闪烁,几乎到了刺目的地步。

这悬镜之习论说还是那次月食时留下的,用以咄退天狗,讨个禳灾祈福的彩头。内牢院极阴寒,宫人亦是动足了心思,因而铜镜足有三十六枚之众,相互映照,乍看去直似盛了无数枚赤红鹅卵般的夕阳,血淋淋地震颤着。

袁鞘青被这刀丛似的乱光蜇得半眯起眼,只觉院中枯败至极,一眼望去都是些焦黑的草茬,要从中寻着一星半点血迹,谈何容易?

谢浚沉吟片刻,突然道:“袁将军,我听雪时说,你二人上次是从地宫里逃出去的,地宫入口可曾派人把守?”

“那井口已被乱石封死,据说因着是上次大火殃及飞霜殿,就此填死,无法撼动,”袁鞘青道,“我已派人查验过,确无暗门,便是精通缩骨之法,也无法容身。”

“既然井口已充作地宫,这地方又偏僻异常 ——宫人平日里如何饮水?”

“你的意思是……”袁鞘青道,“不错,来人!把院内太平缸盯死了,一寸寸搜罗过去,便是只苍蝇也决不能教它插翅逃了。”

他这次近身带的,无不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最是训练有素,甫一得令便应声如雷,如网筛般寸寸搜罗过去,倒果真查出些蹊跷来。

院内太平缸,自上次大火之后,就已经空置不用,只存了薄薄一层污浊的雨水,不足以作饮水之用。

漏子果然出在这关节。

亲卫当即抓了个内侍,稍加逼问,便探听出了个大概。

原来这内牢院中,除却连通地宫的枯井之外,在南窗檐角之下,另有一口内侍们用来取水的小井,直到宫门被破之前,依旧在用。只是因着杂物堆积的缘故,颇不起眼。

此时拨开杂物,井口立时暴露在外,缠绕在轱辘上的麻绳,已然见了底,显然是井下吊有重物!

袁鞘青一见之下,心中便狂跳起来,哪里不明白赵椟的谋划?

可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赵椟为了躲避宫变,不惜躲进木桶,缒在井中,只等寻隙脱身,谁知道阴差阳错间,却被个傻子暴露了行踪。

他不动声色,只是暗地里比了个手势,亲卫立时蜂拥而上,将这井口里三层外三层锁住了,便是赵椟肋生双翼,也无法逃出生天。

果不其然!

井中颇为昏暗,有个人影歪坐在木桶中央,灰头土脸,隐约能看出是赵氏一脉特有的凤目薄唇。木桶里铺得满满当当的,皆是些金银细软。

好一副丧家之犬的惨象。这赵椟当了这许久的昏君,江山不见得如何稳固,搜刮来的稀世珍宝却当以桶计。

袁鞘青嗤笑一声,握着麻绳一晃,道:“陛下,当起驾了!”

他这一声断喝,端的是舌绽春雷,手上劲气直贯,将那井绳抖得笔直。木桶哐当一声径直撞在井壁上,震得井口都在蜂鸣不止,桶中人却依旧歪靠着,半点不曾动弹。

井中太过窒闷,他这一手却是弄巧成拙,还没捱到救兵赶来,就已昏死过去了。

袁鞘青满心都是解雪时的下落,眼看赵椟近在咫尺,如何不急切?

他二话不说,一手拧转轱辘,一手扯定井绳,手臂上的肌肉块垒分明,突突直跳,使足了浑身的力气。饶是如此,这吊桶依旧有千钧之重,缒在井绳上徐徐上行。

——吱嘎,吱嘎,吱嘎吱嘎……

木桶与他两相角力,竟是将一条麻绳扯得摇摇欲坠。那些铜镜的反光还在井壁上横冲直撞,光斑不时烫在井绳上,像是蛇尾上的一溜儿银鳞簌簌张开,旋即飞旋四散。

袁鞘青面上渗汗,暗骂一句这厮简直昏了头,死到临头还挂记着亡命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