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世界大革命(第3/19页)

不过这中间有一件事很复杂。如果说,当时的俄国仍未具备马克思主义者心目中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那么退而求其次,所谓自由派“资产阶级革命”的时机在俄国也同样时候未到。就算那些理想不过为资产阶级革命之人,也得想办法找出一条路来,不能单靠人数很少的俄国自由派中产阶级。因为俄国的中产阶级不但人数少,更缺乏道德意识及群众支持;何况俄国也没有代议制度的传统可与他们相容。1917—1918年自由选举选出的立宪会议(后旋遭解散)当中,主张资产阶级自由主义的民主派——立宪民主党(Kadet),所占席位不到2.5%。俄国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是绝大多数根本不知资产阶级为何物,也根本不在乎它是什么玩意儿的工农民众起来,在革命路线党派(这一类人要的自然不是资产阶级式的俄国)的领导之下赢得选举,翻转俄国资本主义的性质。另一条道路,也是可能性比较大的,则是当初造成革命的社会力量再度涌动起来,越过资产阶级自由派,走向另一个更激进的阶段[借用马克思的话,就是所谓的“不断革命论”。1905年,这个名词曾为年轻的托洛茨基(Leon Trotsky)所用而再度流行]。其实早在1905年,列宁便一改前衷,认为自由主义这匹马,在俄国革命大赛场上永远不能出头。列宁这项评估,可谓相当实际。但是,当时的他也很清楚,俄国其实也不具备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条件。而这也是所有俄国及其他国家共产党人共同的认识,对这些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者来说,他们的革命,一定得向外扩散方能有成。

而从当时的局势来看,这种想法也极有实现的可能。大战结束了,各地旧政权纷纷倒台,全欧洲陷入革命爆发的危机,战败国犹如累卵。1918年,四个战败国(德国、奥匈帝国、土耳其、保加利亚)的统治者,均失去了他们的宝座。连前一年即已去位、败在德国手下的俄国沙皇在内,一共五位。甚至连意大利,也因国内社会一片动荡,革命几乎一触即发,连带其他战胜国家,也一起受到极大的震撼。

我们前面已经看见,全面战争为欧洲造成极大的压力,使其社会开始扭曲变形。本来战争刚刚爆发之际,国民曾激起过一阵爱国热潮,然而随着战争扩大,高潮慢慢退去。到了1916年,战争的疲乏感已经转变成一种阴郁静默的敌意,进而更演变成一种无休止无意义的杀戮。可是交战双方,谁也不愿意先住手。当初1914年战事初起,反战人士只有一股无能为力的感觉。然而战事蹉跎,师疲无功,到了1916年,他们开始觉得,自己的看法已经足以代表大多数人的意见了。从下列事件,我们可以一窥当时反战情绪弥漫的过程。1916年10月28日,奥地利社会党领袖暨创始人之子阿德勒(Friedrich Adler),竟然在维也纳的一家咖啡馆,蓄意谋杀了奥国首相史德格伯爵(Count Sturgkh)——插叙一句,这还是达官要人没有今天所谓安全人员随身保护之前的年代——这桩暗杀事件,不啻是一种公开的反战手段。

早在1914年之前,社会主义运动就已坚持反战。而此刻普遍的反战情绪,自然有助于提高社会主义者的形象与分量。后者愈发老调重弹,比如英国、俄国,以及塞尔维亚的独立工人党,就从不曾放弃其反战的立场。至于其他国家的社会主义党派,即使党的立场支持作战,党内的反对派,却往往是最大的反对声音。[2] 同时,在主要交战国家里,有组织的工人运动开始在大型的军火工厂中酝酿,最后成了工业和反战势力的中心。这些工厂中的工会代表都是技术工人,谈判地位有利,变成了激进派的代名词。而高科技海军里的高级技术人员也纷纷加入同一行列。德俄两国的主要海军基地,基尔(Kiel)及克朗施塔德(Kronstadt),最后分别变成革命运动的中心。再后来,法国在黑海的海军基地一度兵变,阻碍了法军介入1918—1920年的俄国内战参与进攻和封锁布尔什维克党人的军事行动。反战势力从此有了中心和动力。难怪奥匈帝国的邮电检查人员发现随着时间推移,军中信件的语气逐渐有了改变:从原来的“但愿老天爷赐我们和平吧”,转变成“我们已经受够了”,甚至还有人写道:“听说社会党要去议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