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湉的最后一日(第2/3页)

这就是嘉庆给载湉的教训:对慈禧皇太后,一句坏话都不要讲。斯人已矣,鞭其尸、挫其骨、扬其灰,毫无价值、毫无意义,反而让人小瞧了自个儿,留下气量狭小的口实。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树立慈禧的高大形象,国势越危,越要树立。不如此,怎么有理由清除前朝遗留下来的“乱臣贼子”?皇太后那么英明伟大,国家却是这个样,不教所谓先朝老臣负责,难道罪在朕躬不成?于是,载湉名正言顺着手开展第二项工作,打击保守势力,推行政治改革—严格地说,应是继续推行由慈禧定调并已施行数年的“晚清新政”。读者有兴趣,略为比较百日维新与晚清新政的项目,即知后者改革的广度深度强度都远远超过前者。当然,推行新政,本意为加强统治,孰料加速了灭亡,这是历史的恶作剧,属于非可抗力,除了苦笑,别无解决方案。

尽管要推行的是制度改革,但是,传统中国有条原则,叫作“有治人,无治法”,就是说,没有合适的人,再好的法也是摆设;由合适的人主持,再坏的法也能结出善果。因此,欲行改制,先得换人。要换人,先点人头,看看当时的权力核心—军机处,由奕劻、载澧、世续、张之洞、鹿传霖与袁世凯组成。庆王奕劻,爱财如命,卖官鬻爵不可胜数,人送外号“老庆记”—以官为商,名副其实的“官商”。卖官不是什么新鲜事,载湉亦未能免俗,他的最爱—珍妃,就有这方面的不良记录。但是,像奕劻这种卖法,清代一人而已。那么,对奕劻,不妨采用历朝新帝登基驱杀前朝权臣以收杀鸡儆猴之效的手法,狠狠治他。醇王载澧,是载湉的亲兄弟,是个人,说不利索,写不清楚,不能为善,亦不足作恶,去留随意可也,日后汪兆铭去暗杀他,殊属无谓。世续,才不足以应变,一颗心却是红彤彤的,留下他,正可显示体恤忠臣的风范。张之洞,在载湉心中,不啻曾(国藩)、左(宗棠)再生,早就要重用他,格于形势,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总算得偿所愿。当然,没必要让他做军机领班大臣,可以让世续挡在前面,而赋予他实际权力。在满汉矛盾愈演愈烈的时代,让世续领班,可以安慰满洲人在前数十年被逐渐边缘化的失望;以张之洞为实际办事人,庶几能令汉人稍减叛逆之志,更为疮痍满目的国家恢复一点儿生机,两全其美,上上之策。鹿传霖,在地方政绩上佳,对朝廷忠心耿耿,才略稍逊于张之洞,终究是不可或缺的高级领导人,必须留任。这几位的行藏用舍,皆易处置,最费斟酌的,就是袁世凯。

论才,袁世凯或高于张之洞,至少打个平手。论胆,袁世凯绝对高过张之洞,不然日后怎么敢做皇帝。今人论袁世凯,大多数必定认为载湉恨透了他,其实不然。从事实上讲,袁世凯压根没得罪过载湉。戊戌政变失败,害得载湉被软禁,都是袁世凯告密所致?否。袁世凯不愿出兵捕捉慈禧,耽误了历史进程?否。载湉从未想过哪天要将慈禧太后杀了,这都是康有为事前异想天开、事中乱说乱动、事后造谣蛊惑弄出来的假象(康有为甚至伪造光绪密诏)。翁同龢与载湉的关系,不用说,谊属师生,情同父子,但是,同龢沽名钓誉(以“清流”相标榜,不讲实际,徒恃意气,绝非合格政治家),公报私仇(对李鸿章即系如此),最终贻误大局(甲午战争失败,其人应较李鸿章负更大的责任),因此,载湉痛定思痛,至死不原谅同龢—同龢至死,载湉都不愿给他封个谥号。凭情而论,载湉对袁世凯,不应有太大的恶感,反而认为世凯是一员干吏,应该调动他的主观能动性,让他担负更大的责任,同时,命张之洞等老成之人从旁督导,未尝不能将一世枭雄调教为一代名臣。清代皇子自幼苦学勤练“帝王术”,学来何用?就是用来对付袁世凯这类枭雄的嘛。载湉对自己有信心,遂做出最后一个重要决定:袁世凯,继续在军机大臣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