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与巡抚的“宫斗解密”(第2/2页)

此外,督、抚同城之城,也非随意确定,试比较福州与杭州、武昌与长沙、广州与桂林、昆明与贵阳的战略地位,即知有深意焉。可见,同城督、抚之斗争,既有外因(皇帝以中央政府的稳定而牺牲地方行政的效率),也有内因(人与人斗其乐无穷),几成必然之势,无可避免。

但是,在太平天国战争时期,竟出现一个不循故辙、超越时代的人物—湖北巡抚胡林翼。今人或闻“中兴四大名臣”—曾、胡、左、李之名,但更熟悉国藩、宗棠、鸿章的事迹,对排在第二位的林翼,多少有些隔膜。其实,林翼之苦心调护,尝救宗棠之命;林翼之包揽把持,洵为鸿章之师;而林翼之坚忍卓绝,终成国藩之名。他唯一的遗憾,只是死得早了点,不及见大功之成。闲话少说,讲一讲他如何与湖广总督官文相处。

胡林翼之父达源为少詹事(所谓文学侍从,清贵之选),岳父为两江总督陶澍,本人早登甲科,可谓少年得意。此后,家境破败,捐发贵州知府,清廉自誓,力当强寇,可谓备尝艰辛。先是贵公子,后做亲民官;曾是金马玉堂中人,又亲历骨山血海之惨;少年挥霍金钱,中年严于取舍;看惯上流社会的排场,而能体会底层卒伍的喜恶。这种独特经历,或有助于他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当然,督、抚同城相斗的历史惯性太大,他免不了要踏几步弯路。初任巡抚,他对满洲正白旗出身(上三旗之一,由皇帝亲领)、自内务府(可称皇家财务中心)发迹的官文,印象一点儿都不好,甚至官文以总督之尊“三往拜”,他竟“谢不见”。此后,听闻督署幕客经官文授意擅许实缺(今语“卖官”),署中用费如泥沙,且挪用军饷,他不禁动了“进贤退不肖”的杀心—密奏参劾总督。凭他收集的证据,以他在首都的奥援,加上他在湖北的文治武功,林翼自信,这一炮放出去绝不是哑弹—事实也能证明:他与国藩联手,就曾“干掉”不少大官。眼见流行百余年的同城督、抚恶斗将在武昌上演。幸好,他在发动战役之前咨询了幕僚阎敬铭—敬铭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有智慧的人,否则日后做不成宰相(按,清代官制不设宰相,然俗谓大学士兼军机大臣者为宰相)。敬铭听毕他的计划,开口便说:“误矣。”接下来讲理由:

首先,督、抚相斗,谁敢保证必胜?其次,就算胜了,朝廷若再派一个官文式总督下来,你还再次参劾他?更糟糕的是,朝廷若派下一个“励清操,勤庶务”的总督,他虽“不明远略”,却非要“专己自是”,另有一套,届时,你怎么跟他斗?若斗,最佳结果也不过两败俱伤,而东征大业俱付诸流水矣。这样有意思吗?你回头看看现实:官文不过中材,但他于军务吏治多能依你的意思去办,唯一恼人的只是贪财。毕竟不是大贪,就是每年给他花上十几万两银子,又何碍大局?至于他私下买官卖官,你既为巡抚,有察吏之权,那么,“可容者容之,不可容则以事劾去之”,于公于私,必能得到体谅。“此等共事之人,正求之不可必得者”,哄好了他,你“不啻兼为总督”。而今竟想干掉他,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敬铭是智者,林翼何尝不是一点即通;闻言,击案大喜,赞曰:“吾子真经济才也。微子言,吾几误矣。”嗣后,林翼与官文和睦相处,再不讲半句闲话。官文做甩手掌柜,打了胜仗还由他挂头牌,请旨领赏,何乐不为?于是,他对林翼“亦敬服终身”。

当然,上述故事对官文有点儿“妖魔化”。吾人今日犹可见到他的亲笔信稿,文翰未必尽雅,识见未必高超,但自有一份从容儒缓的气度,以此悬揣,他或不是济急之才,但绝非搅事之棍。《清史稿》评价胡、官的关系,说:“林翼非官文之虚己推诚,亦无以成大功,世故两贤之。”窃谓能得其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