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南朝军人势力与皇权(第6/11页)

在宋、齐两代的政治中,这种以残暴杀戮著称的“少主现象”很值得关注。宋前废帝刘子业、后废帝刘昱、齐东昏侯萧宝卷都是少年即位且血腥残暴,大肆杀戮臣僚,并在短时间内被刺杀或推翻。这也和南朝皇权所处的环境有关:东晋皇权不振,不可能出现残暴的君主;宋齐几位少主又和十六国、北朝那些以残暴著称的君主如赫连勃勃、高洋不太一样:赫连勃勃、高洋的残忍虐杀并没有特定对象,任何朝臣、近侍甚至不相干的百姓都可能遭到屠戮;宋齐三位少帝屠杀的对象则主要指向掌权的大臣,特别是有军事经验的将领。这反映了南朝皇权对军事将领的忌惮,即少帝们本能地意识到武人将领们对自己帝位的威胁,[25]但由于年幼,心智与政治经验尚不完善,所以表现为残忍的和扩大化的屠杀,最终造成其统治解体。这背后的原因,是南朝军事将领与皇权之间的关系尚未完全理顺。再反观北方,暴君并无特定的诛杀对象,也是因为皇权已经强大到没有任何潜在对手,所以其暴行也没有特定的目标,更接近心理上的扭曲和宣泄。

除了对潜在威胁的诛杀,南朝君主还在探索运用制度化的调兵、选将等机制实现对军事将领的控制。[26]在“元嘉之治”期间,刘义隆成功实现了对将帅武人的控制。但宋军对北魏历次北伐均无功而返,就与刘义隆对将帅牵制太多有关。《宋书·文帝纪》末,沈约对刘义隆的评价是:

授将遣帅,乖分阃之命,才谢光武,而遥制兵略,至于攻日战时,莫不仰听成旨。虽覆师丧旅,将非韩、白,而延寇蹙境,抑此之由。[27]

除了贻误战机,这种指挥方式还造成前线将帅缺乏主动进攻精神与应变能力。刘义隆总结最后一次北伐(元嘉二十九年,452年)的失策,认为是将帅懦弱畏战:“早知诸将辈如此,恨不以白刃驱之,今者悔何所及!”[28]实则是他自己对前线干预过多所致。

在萧衍攻灭萧宝卷,建梁称帝之后,充分吸收了宋、齐两代将领(也包括他自己)坐大篡权的教训,有意识地削夺军事将领,特别是那些随同他起兵的武人的权力。萧衍有能力和信心驾驭这些将领,所以他并未采取诛杀策略,只是不让这些人久居边境州镇,改为让他们在建康担任显赫,但无直接兵权的官职,且在不同官职之间频繁调动,使其无法培植私人力量。比如曾随萧衍起兵的将领王茂,在梁朝最初五六年还在地方州镇及前线任职,后调入建康任尚书右仆射、侍中等职务。他感觉作为武人受到冷落,心中颇为不满:

时天下无事,高祖方信仗文雅,茂心颇怏怏,侍宴醉后,每见言色,高祖常宥而不之责也。[29]

另一名元从功臣曹景宗,也对离开军队之后的承平生活颇为厌倦:

(曹景宗)性躁动,不能沈默,出行常欲褰车帷幔,左右辄谏以位望隆重,人所具瞻,不宜然。景宗谓所亲曰:“我昔在乡里,骑快马如龙,与年少辈数十骑,拓弓弦作霹雳声,箭如饿鸱叫。平泽中逐獐,数肋射之,渴饮其血,饥食其肉,甜如甘露浆。觉耳后风生,鼻头出火,此乐使人忘死,不知老之将至。今来扬州作贵人,动转不得,路行开车幔,小人辄言不可。闭置车中,如三日新妇。遭此邑邑,使人无气!”[30]

其实梁朝中前期与北魏的战事并不少,完全有这些旧将施展的空间。但萧衍为了便于驾驭,都是命令子侄诸王担任北伐统帅。这些宗王多懦弱且无军事经验,造成梁朝的北伐频频失利。比如505—506年,临川王萧宏指挥的北伐,以及524年豫章王萧综指挥的北伐。前次以萧宏弃师逃命引发惨败,后次则因萧综投降北魏而不了了之。不过,旧将赋闲也确实保障了梁朝数十年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