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同声歌到压箱底

张衡《同声歌》中的春宫图

说起汉代的张衡,有人首先会想到他是一个天文学家,紫金山天文台发现的一颗小行星(国际编号1802)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更多的人则想到他是一个文学家,他的《二京赋》《归田赋》《四愁诗》等都算得上中国文学史上的名篇。但很少有人想到他还会在性学史上占据一个颇为重要的地位——他留下了中国迄今所见最早的春宫图记载。这就是他的《同声歌》:

邂逅承际会,得充君后房。

情好新交接,恐懔若探汤。

不才勉自竭,贱妾职所当。

绸缪主中馈,奉礼助蒸尝。

思为莞蒻席,在下蔽匡床;

愿为罗衾帱,在上卫风霜。

洒扫清枕席,鞮芬以狄香。

重户纳金扃,高下华灯光。

衣解金粉御,列图陈枕张。

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

众夫所稀见,天老教轩皇。

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

诗中以女性第一人称口吻,描述了一个男子的妾在洞房花烛之夜的经历和感受:

她和该男子的故事始于一次邂逅,她被收纳以充后房(成为众多姬妾中的一员)。初次性交使她感到非常害怕(恐懔若探汤),但她还是决定尽力扮演好她的性角色,她愿意成为男方家族的一员,获得正式地位(绸缪主中馈,奉礼助蒸尝)。

诗的后半部分,是女子在洞房中的所见和经历。重重门户次第关闭之后,就进入了她和那男子的二人世界。宽衣解带之际,她在枕旁看到了一系列的图,图中的内容是:“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稀见,天老教轩皇。”之后二人欢好交接的过程被诗人省略了,但写出了结果:“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洞房花烛之夜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欢乐,以至于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夜晚。

这种前所未有的欢乐,当然就是性的欢乐。民间谚语有“一夜夫妻百日恩”之语,说的就是这件事。而这样欢乐的性生活,一定和她所见的那些图有关,所以至少从明代开始,王士祯等人就断定那些图是“列秘戏图也”,也就是春宫图。他们的结论(主要来自直觉)是对的,但是给出的理由很不充分,他们只是根据张衡的另一篇作品《七辩》中有“假明兰灯,指图观列,蝉绵宜愧,夭绍纡折,此女色之丽也”的话来推断的。这也难怪,可以明确证明“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所稀见,天老教轩皇”就是房中秘戏之图的历史文献,虽然早已存在,王士祯们却未来得及看见。

公元984年,日本人丹波康赖收集中国隋唐以前的医学典籍,撰成《医心方》一书,成为日本历史上最著名的医书之一。书中卷二十八专讲房中之术,其中大量引用的一种著作,题为《素女经》,就是以“素女”向“黄帝”传授房中术知识的问答体写成。在问答中素女向黄帝讲述了至少24种不同的性交姿势和体位!而根据中国古代传说,黄帝有七个辅佐他的贤臣,其中之一就是“天老”;至于“轩皇”,只是黄帝的别称而已。所以毫无疑问,《同声歌》中那个女子在洞房花烛之夜所见的“列图”,就是展示各种性交姿势和体位的春宫图。但是《医心方》直到公元1854年方才刊刻行世,明朝人自然来不及看见。

唐六如与仇十洲

春宫图是以性爱活动为主题的绘画。很多人只取狭义的理解,将春宫图想象成是直接描绘男女性交的绘画,一说到春宫图,立刻想到“下流”。实际上许多并未直接描绘性交,但是描绘了性交前后的情景、裸体或展露性器的男女之间的调情以及其他性行为的绘画作品,也都属于春宫图的范畴。春宫图在艺术上同样有高下、雅俗之分。

在古代,以传授性知识、性技巧为目的的绘画,与专以煽情为目的的春宫图之间,并无绝对明确的界限。中国史籍中关于这方面的记载,从东汉《同声歌》以下,颇多空白。就实物而言,在中国国内多处发现的岩画中的某些图形,或可视为春宫图的简陋雏形。敦煌卷子伯卷2702号,或许是一个勉强的例子,上面有在情爱之中的裸体男女,但一望而知是信笔涂鸦之作。据记载,唐代大画家周昉画过《春宵秘戏图》,但实物早已不可见。迄今为止,尚未发现任何明代以前的成熟形态的春宫图实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