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我外婆和我舅舅、舅妈

文:我外婆和妈妈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就知道外婆姓卢。我外婆是湖北沙市人,那里有个满洲城注162,我曾外祖当过一阵湖北巡抚,他姓傅。我外婆告诉我,说我曾外祖是个很廉洁的人,到晚上巡逻的时候,能在城墙里打着灯笼叫人陪着巡逻,我就记得这个话。我外婆说的是湖北话,我现在的湖北话就是跟外婆学的,还讲得不错。

我外婆是个大家闺秀。我的舅公,就是外婆娘家的弟弟,原来当官那个恩将军的孙子,他们一起在我们家抽大烟,这我还记得很清楚。他们是什么人呢?这个舅公的公公(南方话,指爷爷)在满洲的时候是恩将军注163。据说满洲的时候在那一带有三个半将军,他是不是属于半,我不晓得,这都是我外婆跟我讲的。我外婆还跟我讲,她从小就学针线活儿,15岁嫁到我外公家这儿来,大姑子小姑子一生气呀,她就自己也不敢睡,陪着她们。

辛亥革命的时候,我们家里的前后院、花园都给烧了,我外公外婆他们全家都是逃难逃到保定的,保定有个湖北会馆,另外那里还有我外婆娘家的一个亲戚,对我外婆很好。我父亲那时在保定军校,我父亲母亲是在保定结婚的。他们肯定不是自己认识的,是介绍的。我就生在保定。

我6岁我们家就离开保定了,连外公带外婆都在北京。我外婆当然不裹脚,到学校人家就问了,你外婆的脚怎么那么大?我说,她就是没裹好。因为要是讲了,满族人受歧视得厉害。

我好像特别重感情,我觉得外婆是给我影响最深的一个人。我外婆一直带着我,我睡觉也跟着外婆,外婆给我唱那个湖北的山歌呀。到十来岁了,夜里要是冷了我还把腿伸到外婆的被子里,所以我从小离了外婆一步都不行,现在脑子里也就是外婆。我外婆说的一句话可深了:“我死了,棺材做大一点,把你一起带走。”我跟外婆的感情就那么深。我父亲把我外婆赶出来,当然也离家不很远,她就找个地方住。正是放暑假,我就跟出来,每天和我外婆抻点面条吃,就从那儿我得了胃病。后来她回来了,她走了我们几个孩子怎么活?后来家里就是我外公、外婆、我妈妈和几个孩子。

我外婆非常善良,我觉得她是最好的女人。我真想写写我外婆,她就是再穷,也从来没有跟人家低三下四的,她始终有那么一种自尊。那时我家里也不算富,我爸爸每月寄100块钱,后来不行了,寄60块大洋,还算好的。有拉洋车的穷人请不起接生婆,就是我外婆半夜里起来给他们接生,连一口水也不喝人家的。她信观音,每月初八、十八、二十八都吃素。我小时候调皮,她每天磕头,我就在她背后捣蛋。但是我不是真捣蛋,我觉得我外婆信,我就很信。我有个老战友在景德镇当书记,后来调到省委,问我要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要,你就给我送个观音菩萨来。我不会供,就是摆在家里,我为的是怀念外婆。

我外婆他们家里的人都是很有教养、很善良的人。我外婆就有俩孩子,我也就有一个舅舅。我舅舅也在南京,在国民党那儿,但我舅舅是个最好的人,他在四川当军需,没贪过一分钱,那是很难得的,解放后我从杭州把他接来了,还有我的表妹,我给他安排工作,在煤气公司当会计。没有一个人说他不好的。

我外婆最后是饿死的。那时我家在北京沙滩南侧的新开路注164。抗战以后我父亲就没回来过,家里的经济来源就全断了。我外婆生病,拉肚子,又没有饭吃,家里连被子都没有,就一块板,她就躺到那儿,临死时有邻居好心给她送一碗面,但她已经咽气了。那时家里就剩我一个舅妈带两个孩子,还有我一个弟弟,我舅妈就到各店铺磕头,那时北京兴这个。还有我舅妈的弟弟帮着,要点钱买了口薄棺材。我舅舅要弄个石碑,老板还非说我们没给钱,不给我们那个石碑。我外婆就这么死了,想立个碑还给人骗了。结果解放后我连我外婆埋在哪儿都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