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崇年、马崇禧口述

时 间:2006年4月1日

地 点:北京市朝阳区世纪嘉园马崇年宅

访谈者:定宜庄

[访谈者按](2006年)这篇口述的被访者,是著名京剧演员马连良的两个侄子。马崇年与马崇禧都是马连良的弟弟马连贵的儿子,马崇年是出自荣春社科班的专业京剧演员,工三花脸。马崇禧是教师,唱戏仅仅是他的业余爱好。我有一次与马崇年先生的儿子马光闲聊,偶然听他说起他的父亲,倍感兴趣,于是请他为我约马崇年先生做访谈,马先生觉得自己不善言谈,担心冷场,就把他的弟弟一起拉来了,这显然为这篇口述增色不少。

我找马家兄弟,并非是奔着马连良去的,而是因为当时是京剧在北京人的文化生活中占据最重要位置的年代,不为京剧演员的生活留下一定的篇幅,这部讲北京的书肯定就有缺憾,就不会精彩。又要找京剧演员,又不想访问名角儿,这是我选择一直在舞台上“傍角儿”的马崇年先生的原因。至于他是不是马连良的侄子,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

不找名角儿本人,是因为对他们的各种介绍和描写,无论正史逸闻,都已经太多了,用下面马崇禧先生的话说就是都“烂乎了”。这也理所当然,因为京剧本来就是靠名角儿支撑着的艺术。但我此书的主旨并不是研究戏剧和戏剧史,而是了解那个时代、那个地方“人”的生活,名角儿只是戏曲演员中很特殊的一个人群,他们的生活是不可能囊括和代表这个整体的。而许多其他的演员,或因自身条件和角色的限定,或因其他原因而未能成为名角,却同样受过严格的科班训练,同样在演出时一丝不苟,同样孜孜于自己的追求,也同样从这样的勤奋中感受快乐、并因自我价值的实现而获取满足,观众也因此能从这样的演出中获得精神享受,而京剧艺术也正因如此才能达到那样的完美和精致。马崇年先生就是这样的演员中的一个。谁又能说如今京剧和其他传统剧目的衰落与再难找到如此敬业的配角没有关系呢。

马家也是回族。在旧日京城,回族入科班当京剧演员的不仅马连良和他的家人。写作于20世纪30年代的《富连成三十年史》中有“富连成师生小传”,其中“持奉清真教”的除马连良之外,还有侯喜瑞、雪艳琴、马连昆、沙世鑫等数人,这当然是不完全的统计。

[访谈者按](2016年)以上的访谈者按,是我在2006年访谈之后写的。

十年之后我再次找到马崇禧先生,其时马崇年先生已经逝世。马崇禧先生仔细批阅了全文,并做了多处修改,我尊重马先生的意见,不再在他改过的稿子之上再做任何改动,这篇口述稿,就是他改过之后的样子。

马崇年(左)与马崇禧兄弟合影(1968年摄,马崇禧提供)

马崇年(以下简称年):我今年七十五。我是最不爱说的主。

马崇禧(以下简称禧):我跟他(指崇年)说了,报道马连良的文章啊,烂乎了,再讲就重复了。可是我要写他(指崇年),那就是自吹自擂了。要是您写上几笔,不管您是早也好晚也好,就能给我哥哥一生啊画一个完满的句号。

1.爷爷奶奶家与姥姥家

定:你们家最早是北京人么?

年:我们在早是北京人。我们不是回民么,实际就是说从西域过来的,那都很早了,就不清楚了,反正我们是北京人。我爷爷那会儿就在平则门那儿,是开茶馆,“门马”我们叫,“门马茶馆”。现在不是叫阜成门么,再早叫平则门。

我的奶奶等于是生了三男一女。我伯父马连良是老大,还有一个二伯父,早年给伯父拉胡琴,那会儿叫小手伯。小手伯故去了,就剩他们(崇年的父亲与马连良)老哥儿俩,我还有一个姑妈,在我父亲的上边,姑妈嫁了一姓杨的。我爷爷用回民的话说是最信教门,就是特别信主,每年圣日必到、平时也是五时不离清真寺,我伯父受其影响,也非常虔诚,甚至演出完了的钱都搁到清真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