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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头遍时,小袄子终于同意下来。她回到家,睁着眼躺到天亮。

早晨,从笨花村走出了小袄子和时令。小袄子穿着葱绿毛布大褂,黑充服呢皮底鞋;头发用生发油抿得很光,鬓角两侧卡着粉红色化学卡子。她脸上施过脂粉,嘴唇鲜红,一块白纱手绢掖在毛布大褂的袖筒里。这毛布大褂细袖管,卡腰,大开气儿,下摆紧包着腿。小袄子穿起来很觉着紧巴。先前小袄子只试过,没正式穿过。现在穿上,一时还真迈不开腿。这倒引她想起那次金贵问她穿上大褂怎么走路的事。小袄子当时说:“抿着腿走呗。”现在她就使劲抿着腿在时令前头走,走得一扭一歪。时令在后边看着小袄子一扭一歪的样子,心想,看你也不是个穿大褂的材料,也只配穿抿腰裤,围着花地转。

时令在小袄子后头推辆半新不旧的“富士”自行车,他上身穿着前襟短后襟长的西式衬衫,下摆掖进裤腰带里;下身穿一条毛凡尔丁的西服裤,像是大城市来的一个文明人。

时令和小袄子一前一后出了笨花走十里,走上去代安的汽车道。时令对小袄子说:“来吧,坐在大梁上吧,我驮着你走。”这辆富士是“二六”型,不高,小袄子把身子一欠就坐上大梁,时令骗上腿骑起来。

小袄子没有被人驮过,她身后又是时令,坐在大梁上就不免扭着身子直叫劲。时令拱着小袄子的脊梁,闻着一阵阵汗味儿,一阵阵脂粉气,说:“你完全可以放松一点,不必太叫劲。”

小袄子说:“我知道了。”说着换了一个姿势,可叫劲却叫得更加厉害。弄得时令的自行车一扭一歪。时令努力扶稳车把想,叫劲就叫劲吧,反正也不是一个阵营里的人,我能把你带到代安就是万幸了。他开始跟小袄子说话,也希望小袄子坐车随和点儿。

时令叫道:“小袄子。”

“哎。”小袄子答应得很脆生。

“取灯教给你的话你都记死了?”时令问。

“记死了。”小袄子说。

“你给我背背。”时令说,“先说咱俩是什么关系?”

“你是我舅舅,我是你外甥女。”小袄子说。

“咱俩从哪儿来?”时令问。

“从石家庄。”小袄子说。

“到哪儿去?”时令问。

“到深州。”小袄子说。

“到深州干什么?”时令问。

“跟我舅舅去办货。”小袄子说。

“办什么货?”时令问。

“深州蜜桃。”小袄子说完问时令,“我说得对不对?”

时令说:“对是对,我既是你舅舅,就得装得像点儿,你就别叫劲了,像这样到了代安炮楼,准得露了馅儿。”

小袄子说:“怎么就不叫劲了?这样吧?”她说着往时令怀里又一靠。

时令发现小袄子靠到了他怀里,就说:“哎哎,也不能这样。”

小袄子说:“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我下来吧,你也累了,咱俩歇会儿吧,前头就是梨树趟子。”

小袄子一边说着就往车下出溜,时令只得停住车,看看真到了梨树趟子,知道这是梨区了。兆州东北部出产雪花梨,代安就在梨区。

时令从车上骗下腿,小袄子早就钻进了梨树趟子。正是盛夏,青梨长得拳头大,累累坠坠,把树枝压得扫着了地。小袄子看个畦背儿,也不嫌地上的沙土,坐下就仰头看梨。时令不坐,站在一边抽烟。

小袄子看着看着梨突然对时令说:“时令同志,我不想当你外甥女了。”

时令说:“那你想当什么?”

小袄子说:“我想当你媳妇呀。一当你媳妇,保险随和,你叫我干什么我干什么。”小袄子说着就有些搔首弄姿。

时令低头看看坐在地上的小袄子,小袄子正拿眼“勾”他,鼓着的胸脯一起一伏的。他不由得想,人终归是本性难移呢。他说:“小袄子,咱俩是执行任务,可不是钻窝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