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2/4页)

小袄子靠着金贵,同时也受着抗日的吸引。有一个时期,八路干部晚上活动,不论男女都披件紫花大袄,胳膊交叉在胸前走路。小袄子晚上出门也披一件紫花大袄。大袄长,大襟拖着地。孩子们看见小袄子走过来,就起哄地喊:“噢——八路过来喽,八路过来喽!”小袄子也不在乎。这天金贵回家,小袄子就披着紫花大袄去找金贵。金贵在灯下盯着小袄子说:“快扒了你那紫花皮,穷酸相儿。你快去投奔八路吧,八路就喜欢你这身打扮。”小袄子自知在金贵眼前穿这身衣裳有误,就连忙把紫花大袄脱下来,扔在迎门椅子上,才敢上炕找金贵。

金贵在炕上靠着一摞被子懒散着问小袄子:“小袄子,我问你,你可成了笨花村的能人,你当着日本人瞎白话还不算,听说你还上了夜校?”小袄子说:“你成年价没个踪影儿,我又没个抓挠儿。夜校人多,也是个热闹。”金贵说:“怎么个热闹法儿,也给我说说。”小袄子说:“甘子明教俺们加减乘除,向取灯教俺们识字长知识,向文成就教俺们反封建、争自由。”金贵说:“识字、算术我倒不稀罕,这封建怎么反?”小袄子说:“反封建就要争自由,争自由就要先上学识字。”金贵说:“你还缺自由?全笨花谁缺自由你也不缺。整天飞檐走壁似的,再自由你就成精了。”小袄子说:“你整天没句好话,自由可不是你说的这样。”金贵问:“自由什么样儿?”小袄子说:“自由还连着救国呢。有了自由,上了夜校,也是为了救国。”金贵说:“你救的哪门子国?”小袄子说:“救的是咱中国。”金贵一听小袄子这番话,警觉地从炕上坐起来说:“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吗?”小袄子不在意地说:“这是一本书上说的。”金贵问:“什么书?”小袄子说:“叫《新民主主义论》。”金贵说:“什么?什么?你再给我说说这本书的事。”小袄子说:“是向文成给讲的,这本书上说的反正和你们干的不一样。你也不能就说书上讲的没有一点道理,日本人怎么也是占在咱中国地盘上。中国人也不能净由着日本人的性子,由着他们在中国行事。”金贵听到这里,倒不再追问小袄子了。其实他早就知道向文成和甘子明办夜校,远不是只教人识几个字的问题。本来他还可以再就此多问小袄子几句,可一想到眼下他并没有这个任务,接着又想到“兔子不吃窝边草”——夜校和便衣队有什么关系?他就不再追问了。他岔开话题说起了别的。

小袄子和金贵说话,看见有块红绸子从金贵腰里嘟噜出来,上手就拽,拽了两下拽不动,就顺藤摸瓜似的往上摸,一摸摸住了金贵的盒子枪把儿。金贵打了一下她的手说:“哎哎,怎么什么物件都上手拽,这也是你拽的?”小袄子说:“也是个稀罕,村里人都说你腰里掖着盒子炮,我还没见过。”金贵说:“村里人都说我有盒子炮?”小袄子说:“反正有人见过。”金贵说:“我掖枪他们怎么知道?”小袄子说:“人哪,都猴儿精一样。再说你那块红绸子整天在屁股后头‘扑甩’,还能瞒过这一村子人的眼?”金贵说:“看见就看见吧,早晚也瞒不住。再说日本人占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今天你还在笨花上夜校,谁知道明天你还能不能上。”小袄子一听金贵说夜校也可能受害,赶忙说:“我先递说你,恁可别妨碍着夜校,我看夜校挺好。”金贵说:“这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小袄子说:“该管了恁可得管管,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刚才金贵就想起了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话,现在小袄子又脱口而出。金贵寻思道,这句话我想想可以,你说就是骂我。金贵想着,猛然直起身子朝小袄子呵斥道:“混账!你娘个×!什么话都敢向外吣。你他妈裤裆把不住门,嘴也把不住门哟。要不是念你跟我好过,我立时崩了你!”说着就去腰里摸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