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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喜想,看来小坂是死等他开口表态了。这态他是要表的,他说:“小坂先生的话我已经听明白了。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是个解甲归田的军人,早年又没有念过什么书,当兵以后就知道军旅里那点事。你说的那个差事,其中尽是政治,我哪有胆量应承。再说,回到保定后,身体又一天不如一天,还是请小坂先生另请高明为对。”

小坂听完向喜的话,迟疑一阵说:“我不把向将军的话当真话听。我和许多中国人打交道,开始得到的差不多都是这样一席话。谨慎处事,这是中国人所遵循的原则。假如就在今天,向将军听了我的话便说:好吧,我同意。在我听来也许反倒觉得将军是个轻薄之人了。现在向将军一推辞,我们一告辞,我以为这才是我们之间一个完美交往的开始。我们几天后再见吧。”

小坂说完起身就要告辞,向喜自然不作挽留。他送小坂到门口,看见门口停着两辆半新的洋车。小坂和陆先生上车后,不知从哪里闪出几个便衣随从,小跑着跟车而去。

小坂不说几天后再见,向喜也知道这才刚是开始。他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眼前这场祸横竖是要他对付的。晚上他躺在床上,预测着事情的发展和应付的办法。顺容看他翻来覆去地不睡觉,就说,没见过他这样死不开窍的人,人生下来就是混事的,不在这头混就在那头混。眼前的世道,保住性命、保住家室就好。向喜气得叫着顺容的小名说:“二丫头,你知道你这种说法要是上了报,你这叫什么言论吗?叫汉奸言论!”

二丫头自知言语有失,没趣地扭过脸装睡。

果然,几天之后,小坂和陆先生又几次光临双彩五道庙副四号,他们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强硬。他们说,向喜一再支吾应付,已经是对日本人乃至日本国的戏弄。又过了些天,小坂再次来到双彩五道庙街,就是伴着隆隆的炮声而来的了。向家窗户上的窗纸和玻璃被炮声震得颤抖着,小坂脸上挂着难耐的笑容问向喜:“听见炮声了吗?这可不是中国人过年,这是真正的战争。宛平的事是中国军人的疏忽大意,以为抓一个日本兵就会得多大便宜。实际错了,这件事惊动了日本天皇,陆军部还敢怠慢?我说的还是保定的前途。向将军是个职业军人,听炮声比我内行。你听这是高碑店?徐水?满城?”

向喜万没有料到事态发展会这么快。几个月前日军在宛平城外挑衅似的演习,向喜凭着一个军人的敏感,已经知道其中必定潜藏着更大的祸端。军事演习有许多种,早年他在河间的会操就是演习。那是新军建立后,袁世凯对新军作战能力的展示;后来的河南彰德会操是新军出师前的预演。时至今日,日本人在宛平城外的演习纯粹是对中国人肆无忌惮的挑衅。他记起小坂在和他谈话时,无意透露出日本有个“大陆政策”,要完成这个政策,日本人就势必要制造出一个个事端。他想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话,宛平的事,不就是一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么。

向喜听着炮声,知道哪一炮是在高碑店,哪一炮是在徐水,哪一炮是在满城。有歇后语说“保定府到北河——一百一”。高碑店和北河店紧挨着,而徐水、满城和保定仅有几十华里之遥。向喜必须思量自己今后的去向了。

这时,文麒和文麟相继回到保定家中。他们从北平回来,文麒是中国大学的学生,文麟是香山中学的学生。他们这次回家,实际上是回来和父母告别的,他们要到一个进步青年都在向往着的地方去。这时他们还不知道,他们有个侄子向武备在不久前已经去了那里。他们一路想的是怎样挣脱家庭的阻力,而这种挣脱将会怎样艰难和曲折。不过他们坚信,就像有些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那样,经过一番斗争后,末了,他们的结果一定会是偷偷地出走。他们回到家里,伴着越来越近的炮声,开始和父亲谈论保定的前途,却迟迟不把他们的行动计划告诉向喜。后来他们没想到,还是父亲向喜催促他们了,向喜对文麒和文麟说:“你们哥儿俩就打算在保定这么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