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5页)

学生,到底还是小知识分子啊。

在后来的日子里,经过几年战争的洗礼,已经成为真正的领导干部的向武备回忆起那次失败的伏击战,便想到:当时战士们叫我指导员,其实我不过是个学生,哪懂得什么行军作战。可是指挥战斗的那位李队长呢,对那次战斗处理得也十分不内行:战前不作动员,开枪后不冲锋,战斗结束后不查看战场,战后也不总结。不久,冀南一度此起彼伏的游击队活动沉寂下去了,那些苏家营式的小片儿根据地也不复存在。这是否和他们游击队那种无方的指挥有关呢?这成了向武备经常琢磨的一个问题。

向武备走出白薯地,又迈进一块花生地。冀南多沙土,适宜种花生。而花生对于笨花人则永远是珍贵的。向武备一路上在漫地里觅食已经觅出些经验,他立刻又发现了遗忘在地里的零落的花生。他一粒一粒地捡起花生来,一会儿竟捡了一大把。他用手搓掉花生皮上的泥土,剥着花生皮贪婪地吃起来。花生对笨花人来说是稀有的零食,酷爱零食的向武备已经好久没吃过花生了。他算了算,上次吃花生是一个月前的事。那次伏击战,指导员向武备当众出了丑,可向武备也有处理问题出色的时候。一天,李队长提议,要向武备只带一名战士去和土匪谈判。当时的冀南地方武装和土匪并存,双方都在争夺地盘,争夺散落在地主手里的枪支,还争夺针对地主的“分粮斗争”。游击队和土匪之间就不断产生些矛盾,遇到矛盾时就要谈判“让路”的事,有时土匪让路,有时游击队也要让路。遇有谈判不下时,双方就有枪战。但游击队和土匪共同的敌人还是军警。

这天李队长突然对向武备说:“有个任务要我们去完成:一股土匪不让路,需要谈判,向指导员,你去吧。”

向武备知道,这股不让路的土匪是想插手一起分粮斗争。本来针对这个地主的分粮斗争是游击队计划内的事,并早已向当地群众做了布置。现在土匪要插手走在前边,这就打乱了游击队的计划。李队长说:“眼下我们是既不能让他们走在前面,也不能和他们一起干,否则我们也就变成了土匪。这就需要和他们谈判。怎么谈,就你一个人去,还不能带武器,只带一个助手。谈判地点是双方谈定的。”

向武备对这个谈判任务犯了踌躇,也许是上次的伏击战让他对自己失掉了信心。李队长看出了向武备的心思,给他鼓劲儿说:“现在就看你的了,你是学生,说话有口才;又是指导员,有原则,别人谁也代替不了你。你就大胆去,咱们是红军,他们是绿林。红的对绿的,红的硬绿的就软,你就放心去吧。咱们游击队就是地方红军。”

向武备去了,在联络点上他坐着炕沿等绿林。他想,绿林一定是些奓着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不一会儿,几个绿林一齐拥了进来,但他们没有络腮胡子,只有一副副当地农民模样的冷峻面孔,这使向武备忽然觉得,这种普通面孔原来比那种络腮胡子更吓人。几个人进门后,为首的两个从腰里抽出驳壳枪,把枪往炕桌上一扔,下马威似的对向武备说:“来了个学生娃子呀!”向武备立即回答说:“你说错了,我不是学生,我是游击队代表,我代表的是广大贫苦百姓。”向武备一面说,一面拿眼睛盯着土匪扔在炕桌上的驳壳枪。土匪发现向武备在看枪,就说:“怎么,怕枪吗?”说着拿起驳壳枪,让枪在手里翻了个跟头,接着竟退出了枪里的子弹,并把子弹啪啪扔在桌上,意思是让向武备放下心来。面对少了子弹的两支空枪,向武备仍然有几分紧张:子弹能退出来,就还能顶上。他竭力控制着紧张的心情,还是想着自己应该说的话,他说:“枪倒不怕,因为谈判根本用不着这东西。”土匪说:“嗬,还真有两下子,不愧是游击队。长话短说,说说你们游击队的主张吧。”向武备说:“很简单,这回你们要让路才是。那个村的事是我们早就策划定下的,更改是不可能的。”土匪说:“那就一块儿干。”向武备说:“不行。斗争对象多得很,为什么非要挤在一条道上不可?以前我们也有‘让路’的时候,你们也应该讲讲交情吧。”向武备把话说得斩钉截铁,还故意带出些江湖气,但心里尚是没底。就在这时,那为首的土匪竟然站起来把桌子一拍说了声“好”,然后他又从桌上拿起枪把子弹压好说:“好,这次我们听你们的,可下一回你们得听我们的。”说完居然还冲向武备作了个揖,又道了声“后会有期”,一个急转身就出了门。让向武备感到惊奇的是,临出门时,有一个土匪还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拍在炕桌上,也不说话,追着领头的土匪走了。向武备和助手送完土匪,捏起炕桌上的花生吃着,不觉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