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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牧仁的住房是一座由灰砖砌成,四方四正,四面起脊的房子,两面有柱廊,三面有门,四面有窗。兆州人常议论这间古怪的小屋,不知山牧仁一家怎样在这里生活。陈长老和梅阁把向文成送进栅栏门,两人留在了前院。

向文成踩着青砖甬路,闻着甬路两边的月季花香,只身一人往前走,心想,这一定是山牧仁和山师娘的散步之路了。这时山牧仁迎了过来。他向前倾着身子,迈着鸵鸟似的大步走到向文成面前,伸出两条长胳膊就去和向文成握手。向文成本没有同人握手的习惯,他正在不知所措,山牧仁已经抓起了他的手。他握住向文成的手摇晃着,按照中国人的措辞习惯说:“久仰,久仰了。能为内人请来向先生,也是我山牧仁的福分了。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山牧仁说出的中国话很是让向文成意外。先前他曾想,一个外国人,即使是懂几个中国字,可要把《圣经》传达给兆州人,是何等不易。山牧仁到底是怎样征服了这些中国乡村信徒的呢?为此他几次问过梅阁,梅阁只说,人家的中国话说得好着哪。可向文成还是半信半疑。今天当他面对面地和山牧仁站在一起时,才完全明白了。山牧仁的中文程度可不是懂几个中国字的问题。面对山牧仁出口成章的欢迎辞,倒使向文成需费点脑子精心措辞对答了。向文成在不自觉地握了一会儿山牧仁的手之后说:“早有意来拜会山牧师,今日才得一见。牧师在这穷乡僻壤还习惯吧?”

山牧仁说:“怎么是穷乡僻壤?你看我这里又有蔬菜又有鲜花,生活像个贵族一样。等一会儿我还要请向先生喝下午茶。”

机敏的向文成就说:“敢问牧师,喝下午茶不是英国人的习惯吗?”

山牧仁说:“在我们斯堪的那维亚半岛,也有喝下午茶的习惯。”

山牧仁和向文成说话间已走到房门前,他为向文成拉开了一扇淡蓝色的单扇门,走进门是山牧仁的客厅。客厅不大,但一切布置都有别于当地人。两个低矮的窗户上挂着洁白的窗帘,厅内也没有方桌条几,客厅当中四边不靠地只摆着一张长方形餐桌,桌上的台布洁白,几把硬木椅子将餐桌围起来——这些纤细的硬木椅子,一看便知来自异国他乡。餐桌上玻璃花瓶晶莹剔透,瓶中插着刚剪下的月季花。

山牧仁把向文成让在餐桌前坐下,从一个凉水瓶里为他斟上一杯凉开水,说:“向先生喝杯白开水吧,大暑的天气。”

向文成接过白开水说:“真没想到山牧师不仅中国话说得这么好,对中国的事情也了解得这么透彻,连中国的二十四节气也注意到了,昨天大暑刚过。”

山牧仁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习惯性地先喝一口说:“我觉得中国的二十四节气是个了不起的发现,而二十四节气在华北这一带最是准确无误。在中国南方就有不小的误差,我去过广州,立冬、小雪、大雪都过了,人们还穿着单衣,茶花还盛开着。”

向文成说:“在东三省,惊蛰的时候往往还是冰天雪地。”

山牧仁说:“说中国地大物博,一点也不夸张。”

向文成来会山牧仁之前,对他们的初次见面尚有几分猜测,猜测中还有几分紧张,他不知怎样对待和一个外国人的初次相见才算得体。现在向文成把心放了下来,他没想到和这位秃顶高鼻子的外国人谈话会是这样无拘无束。他学着山牧仁也喝了两口白开水说:还是先给太太看病吧。说着起身就要往另一个门里走。他想,这位山师娘一定也像他的许多病人一样,躺在一个什么地方,要么昏睡着,要么呻吟着。哪知,不等他迈步,这位病中的外国女人却从另一个门里走了出来。山牧仁起身上前一步拉住太太的手,引她到向文成面前。山师娘也朝向文成伸出手要和他握手,她那无拘无束的身体离向文成很近。她穿一条碎花无袖长裙,露着两条光胳膊,那紧束的腰带使她的胸脯更加高耸。她谦逊地观察向文成,脸上堆着温婉的笑容。山师娘这坦然举止,倒让向文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他伸出手和她握手时便觉有一股热气向他扑来。再看她的脸,脸格外红。向文成判断出这是一位正发着烧的病人。他握着她的手,估计着她的温度,他想,38度或者更高。本来中医诊病是不用温度计测温度的,但向文成不然,在他的出诊包里,常放着一支温度计。虽然温度计上微小的刻度向文成看起来很是吃力,可他还是以它给病人测体温来作为诊断时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