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6页)

取灯揪下一朵放在嘴里吸,一股甜丝丝的酒味真的喷了出来。她也不说话,只觉得神秘、刺激,便一朵朵吸起来没完。

甘运来说,向大人就喜欢这种花,打仗的时候走到哪儿找到哪儿,可就是找不到。有一回我们在河南信阳,向大人在战壕边上找到一种花和黑老鸹喝喜酒差不多,可放在嘴里一吸,又苦又涩,不大一会儿嘴唇还肿了。

取灯听着甘运来讲黑老鸹喝喜酒,越发觉出这花的神秘,越发吸起来没完,她问甘运来,这“酒”喝多了能不能醉。

甘运来故意夸张着说:“没个不能。是酒就能醉人。”

取灯说:“这又不是真酒。”

甘运来说:“保险比真酒还真,真就真在它是天然。”

取灯正在对甘运来的话半信半疑,群山又赶过来给她举出了新鲜。他把一簇又黑又紫、豌豆大的小果实举到取灯眼前说:“你尝尝这个,保险比黑老鸹喝喜酒还好。”说完惟恐取灯不信,自己先揪下几粒放进嘴里。

取灯接过群山的小果实,也迫不及待地学着群山揪下几粒放进嘴里尝,她觉得像葡萄,又像樱桃,可比葡萄和樱桃的味儿都野。她吃着问甘运来这东西叫什么,甘运来告诉她说,这东西叫芡芡果,吃多了能把嘴唇染黑。

取灯让甘运来看她的嘴唇黑不黑,甘运来说,就快黑了,劝她不要再吃了,不然回到家中,让老人们一看准说,这闺女哪儿都好看,就是嘴唇有点黑。

取灯假装害怕地问甘运来,那嘴唇要是黑了还能不能变回来?

甘运来说,可就再也变不回来了。

取灯知道甘运来是在吓唬她,她想,按照化学变化的原理,任何颜色染上皮肤迟早都会褪去。所以取灯也跟甘运来开着玩笑说,那就永远黑着吧。她格格笑着,还是忍不住用手背使劲擦起嘴唇,手背也染上了黑。笑声从大庄稼地里升起来,传得很远。

一路上甘运来还给取灯讲了这条路的许多故事,说向大人从军就是沿着这条路走出笨花的。那时他是从东向西走,现在他们是从西向东走,后来向大人每次回笨花也是走这条路。但是甘运来没有讲向大人以前做生意赶石桥集走的也是这条路,他觉得那情景已和向大人现在的身份很不相称。他不愿意取灯知道向大人的过去。他们走过石人石马时,甘运来更没有讲向大人在这里遇到鬼的事。

笨花到了。

甘运来站在向家门前,指指大门对取灯说:“看,这就是恁家。”

向家人听见群山吆喝牲口,知道是取灯到家了,一家人都迎了出来。大家把取灯簇拥着进了院。全家人进了东院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同艾先快步走上廊子进屋去了。家人正在纳闷,同艾又从屋里出来了。她手里举着一把甩打衣服用的布甩子,来到取灯跟前。原来同艾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出取灯浑身上下都蒙着浮土。她要给她甩打一下衣服。她一手捏起取灯的袖子和大襟,拿布甩子为她掸土,掸完了上衣又掸她的黑裙子。还边掸边埋怨甘运来:“你领着孩子回家,怎么就没个机灵劲儿,怎么不让孩子坐车?”同艾一看就知道取灯是走路回家的。

甘运来正无言对答,取灯却接上话说:“娘,是我愿意走路的。”

同艾为取灯甩打衣服,取灯的叫“娘”,立刻把这两位初次见面的母女拉近了许多。若不了解其中关系的人看见这情景,会认为这家的闺女是走了一趟亲戚,还是赶了一趟集?

来笨花之前,取灯对同艾的称呼也曾有过设计,在保定她管顺容叫妈,当她得知老家人管母亲叫娘时,便也决定管同艾叫娘了。只是她对自己能不能叫出口,始终是拿不准的,特别是这第一声,万一她要叫不出口可怎么办呢?“娘”这个字对她来说毕竟是很遥远的。但是现在,也许是同艾的行动激励了她,也许是刚才那一路她受了家乡和家乡人的感染,当同艾一举起甩子埋怨甘运来时,不知怎么她就脱口而出地叫了娘,而且她叫得是如此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