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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芝一听同艾这番话,就知道这才是个开始,更激烈的言辞还在后边。她早就发现婆婆同艾近来添了个爱絮叨的毛病,可她自觉能容忍婆婆,她觉得婆婆活得也不容易,许多时候秀芝对同艾的絮叨听见只当没听见。果然,同艾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絮叨。她问秀芝:“武备他娘,我问你,今天家里盖房呀?”

秀芝说:“没有啊。”

同艾说:“今天家里打坯呀?”

秀芝说:“没有啊。”

同艾说:“今天家里割麦子呀?”

秀芝说:“没有啊。”

同艾说:“家里有人坐月子呀?”

秀芝说:“没有啊。”

同艾说:“家里不打坯,不盖房,不割麦子,也没有人坐月子,你为什么往锅里下那么多米?谁吃稠粥?是打坯的,盖房的,割麦子的,坐月子的。没有打坯的,盖房的,割麦子的,坐月子的,就用不着熬那么稠的粥。”

秀芝对着锅说:“娘,粥是稠了。”

同艾也对着锅说:“稠得快赶上干饭了,插根筷子都不会倒。你试试。”

秀芝盯着锅开始发愣,灶坑里的火一旦熄灭,锅里也终止了翻腾,米香正从锅里飘出来。秀芝看见今天的粥真是稠了,可也决不像同艾说的“插根筷子都不会倒”。但她又不能真拿根筷子去给同艾当场做试验。她不知如何是好了,只垂手侍立着不再言语。

秀芝不再言语,同艾还在就粥发表着议论。她又和秀芝讲起了败家的道理,她说自古以来败家就败在一根柴火棍子和一个米粒上,说着还搬出了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个大户人家拿米下锅不当事,刷锅水带出的米粒流到当街,有个人就专替他家捡米粒,捡了就晒干存起来。结果大户人家穷了(不停损失米粒的缘故吧),沦落为乞丐。这乞丐要饭要到那个存放米粒的人家,那人家倒给他半碗粥,这位由大户人家沦落成的乞丐吃着格外香。那收米粒的人就说,你知道这米是谁家的吗?是恁家的。乞丐一听,恍然大悟,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起来。同艾说完故事,又把话题转到向家,说,向家有人拿花不当事的,把花糟蹋在窝棚里;也有人拿米不当事,把米糟蹋在锅里。说,现时向家的老人没了,弟兄分家了,再有人糟蹋花她也看不见了。可没想到又遇见了糟蹋粮食的。秀芝明白婆婆说的糟蹋花的人是向桂,那糟蹋粮食的人便是她。她这才开始委屈起来,忍不住就抽泣着扔下婆婆,离开厨房去世安堂找向文成。

其实,刚才厨房里的事向文成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他正在世安堂等秀芝来找他诉委屈。秀芝踏进门来,坐进沙发掉起眼泪。向文成勉强笑着说:“此事不必上心。依我看,咱娘的絮叨话越多,她絮叨的那事就越不大。真要遇到大事,她就不絮叨了。你没见过她遇到大事什么样,我见过。那年我和娘从汉口回笨花,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娘一路无话。那才是遇上大事了呢。别看今天她说你下米多,明天你要真少下半升米,她准该说你下米少了,不信你就试试。”向文成的一番话使秀芝止住了眼泪,她轻叹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向文成劝住了秀芝,自己却琢磨起来。他寻思娘今天的絮叨好像另有文章。大凡睁开眼就没好气的人都联系着晚上,晚上一个人的胡思乱想,一个人梦境的好坏,早晨都能带出来。直觉告诉向文成,昨晚同艾准是做了一个梦。秀芝见向文成只想事不说话,就说:“你不说话了,我怎么办呢。”向文成说:“还是快去给娘盛粥吧。”秀芝说:“盛稠的还是盛稀的?”向文成说:“这件事要你自己拿主意。”秀芝一面想着,出了世安堂又回到厨房。

厨房里,同艾不在了,想必已回到自己屋里。秀芝把粥锅搅了又搅,锅里的粥的确比往常要稠。她准备给同艾盛粥,盘算着是撇稀的还是捞稠的,末了她还是盛了结结实实一碗稠粥。她盛好粥,又给婆婆拨了一小碟香油拌的咸萝卜丝,再切上半个二八米窝窝,半个咸鸡蛋,一块酱豆腐,用个条盘端到了婆婆屋里。同艾的早饭大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