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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桂说:“我也是这么想。去看客厅吧。”

向喜出西院去后院看客厅。后院果真天地广阔,一扇黑桐油小门把前三院和后院隔开。向喜刚走进后院就看见一侧有一排西屋。这西屋离地三尺突兀地崛起,屋前一排雕花长廊,雕工虽不属上乘,但比起前三院要排场得多。阔大的庭院眼下虽然荒凉空旷,但稍加点缀修缮,不就是座后花园吗?向喜在院内踱着步做着丈量,计划着这后院的前景,说:“原来你们把力量都使到客厅上了。”

向桂说:“哥哥好客,咱家虽不是王府,怎么也不能在这地方显得寒寒酸酸哩。”

向喜在厅外观看一阵,走进客厅,发现这客厅用隔扇隔开三间做客,两间供客人歇宿。迎门的方桌条几虽不是硬木,但大漆尚新。迎门挂一副王士古的青绿山水,两副对联是沽上名士华士奎书写。上联是:前江后岭通云气;下联是:万壑千林送雨声。再看屋顶已做过裱糊,窗纸正新。向喜想,倒是个待客的地方,说不定明天石桥镇的葛俊就会赶过来。这次回家向喜还想会会许子然,一来多交一位朋友,二来也给文成送个欢喜。这次他还从南方带来了海参和玉兰片准备分送给友人。想到待客,向喜又看了厨房,厨房里除了农家用的锅台,还专为他盘了一个炒菜用的高灶,高灶旁已码好大砟供他点火。

接着向喜又看了仓房、马棚、草屋、粪坑、男女厕所。最后他来到那个只用干打垒土墙围着的后园子。笨花人管后园子叫居连,现在居连里只种了些椿树、洋槐。树还小,整个居连看上去就空旷无边。但向喜对这个尚显空荡的居连却用心深远。他想,待到他叶落归根时,可以由着他打整。这才是他的好去处。

向喜走马观花似的看完宅院,返回东院时,天已近黄昏。街里传来“鸡蛋换葱”“打洋油”的叫卖声。晚饭时,全家人还是围坐在枣树下的红石板前喝小米粥。与往日不同的是,同艾让秀芝买了油酥烧饼,还煮了老腌鸡蛋。从前向喜喝小米粥,觉得小米粥是笨花的上品,香甜无比。现在向喜喝小米粥却觉不出香甜了,但他喝,和家人一样地喝。他想,回到笨花他应该喝小米粥。

晚饭后向喜和全家人围坐在枣树下,少不了又说了些家长里短。北斗星的“勺把儿”已歪向西南,是各回各屋的时候了。

向喜这次回家,好像是第一次走进属于他和同艾居住的东院正房。他看见桌上的罩子灯擦得很亮,照着条几上的帽筒和罗汉。画着小八宝的帽筒和斜披着袈裟的罗汉都是他让向桂从宜昌带回来的。帽筒旁边是一套乌木匣装的他喜爱的淳化阁字帖。他觉得条几上摆帽筒、罗汉合乎规矩,淳化阁的字帖摆上条几就不伦不类。他问同艾是谁摆的,同艾说是向桂,向桂说摆上它只是为的文明。

条几上方的中堂写的是朱子治家格言,向喜崇尚朱柏庐的治家格言,主张把朱子的治家思想贯彻给家人。他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东瞅西看,墙上一架德国自鸣钟已经打了十一点又半点。自鸣钟提醒着他,现在他应该想想同艾了。

同艾已经为向喜摆好洗脸水、洗脚水,把两条不曾用过的新毛巾搭在椅子上。其实同艾坐在细车上想的事,向喜也正想着:他该怎样对待同艾呢?

向喜洗漱完自己,躺上同艾今天新买的凉席,把头枕在同艾在凉席上摆好的一个大枕头上。这时同艾不等向喜让她,也枕了上来,一切如以往一样。向喜仰头看着纸糊的顶棚说:“同艾,你说我出哩过没有?”向喜是问同艾,你说我离开过家没有。

同艾机敏地说:“要我说,你没出哩过。外边的事都像做梦,家里的事才是真事。”

向喜说:“我也整天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