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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传芳说:“留不下,走到哪儿也惦记着保定,谁叫保定有个汤记茶馆呢。”

麻鸭子说:“孙大人说话吉利,小茶馆就借孙大人个吉利话吧。”说着在桌上摆了两碟瓜子儿,问孙传芳喝什么茶。

孙传芳说:“就喝碧螺春吧,在汉口光喝毛尖了。”

这天汤会儿不在,麻鸭子给客人上着瓜子儿说着话,抓茶叶,摆扣碗,不停地挑动着门帘到后院捅炉子坐开水。

孙传芳就问麻鸭子:“怎么就你一个人忙,人呢?”

麻鸭子说:“老头子回西关了,二丫头在后院洗头呢。”

孙传芳说:“洗完了头快叫她帮把手,哪有内掌柜光捅炉子的。”

麻鸭子说:“生是不愿伸手呢,越大越生分,贵人小姐似的。”他们说的是二丫头。

麻鸭子和孙传芳说话,发现向喜不言声,光端详印在茶碗上的花草,就说:“怎么今天向大人闷闷不乐呀,想家想的呀?”

孙传芳连忙截住麻鸭子替向喜说:“他是军人,他想的净是军中大事呀,带一营人可不比你经营一个茶馆。”

孙传芳有意岔开向喜“想家”的话题,他说完看看对面的向喜,向喜还是低头玩他的盖碗,脸上没显出什么来。

月白门帘挑开了,是二丫头提着锡壶走进来。她白了麻鸭子一眼说:“光知道说话,水都开半天了,也不知道照应着点儿。”说完把开水壶往个杌凳上一蹾,靠住门也不近前。

二丫头穿一件肥袖小夹袄,头发精湿,掖在脖子里的夹袄领子还没有翻上来,显着脖子很长,闹着气似的脸更显“嘟噜”。这二丫头平时就不爱笑,脸就显长,和客人说话时常鼓着嘴。这年她二十已过,没名字,没婆家。麻鸭子在东大街做生意,为人孤立,也影响了二丫头的一些前程,使得这个三口之家的日子越发不协调。二丫头随便冲麻鸭子撒气,麻鸭子也不怵二丫头。娘儿俩的吵闹常传到东大街街面上。汤会儿老实,被麻鸭子镇着,只知擦桌子、扫地、买煤,在后院摁着压水井压水。

二丫头撕巴着湿头发用梳子梳,便有水珠滴在地上也滴在鞋上。孙传芳只看见水珠滴在地上,向喜却看见鞋上也有水珠。

孙传芳见二丫头一个劲儿梳头,不帮麻鸭子料理店面照顾客人,就说:“怎么也不帮你娘一把?我们就等着喝你续的茶呢。”

二丫头把头一扬,眼往屋顶上一斜说:“就不,就不帮她。”

孙传芳说:“丫头,这可不像个做生意的。”

二丫头说:“不像就不像。”说完把嘴使劲一噘,鼻翼翕动着。

孙传芳看看二丫头,又看看向喜,说:“今天,不客气说,我和向大人就专要喝你倒的茶,你要是不倒,我们就坐着不走。”

麻鸭子看二丫头只知“叫劲”,就去撕扯二丫头。二丫头就使劲往后鞧。

半天不说话的向喜见麻鸭子上手撕扯二丫头,终于说话了,他说:“哎,哎,你这是哪一出啊,怎么说上手就上手呀。”

孙传芳也开始制止这娘儿俩的撕扯,说:“向大人说话了,现在该松手的松手,该倒水的倒水。茶我们还得喝,今天我和向大人专喝丫头倒的茶。”

麻鸭子松开了手,二丫头也才弯下腰去提壶倒水。

孙传芳端详着倒水的二丫头说:“丫头,你的衣裳领子也该抻出来了。”

二丫头这才知道领子还在脖子里掖着,赶紧又放下壶拽领子。

二丫头提起壶,打开盖碗倒水,壶嘴粗,水倒得猛,开水从宽大的壶嘴里冲出来,冲满碗又冲上桌子。二丫头这时才自知手下有闪失,只对两位大人说:“倒猛了,二位凑合着喝吧。”说完把盖碗嘭嘭一盖,又站到一边梳头去了。

孙传芳和麻鸭子说话,看似不再理会眼前的二丫头,向喜却暗自注意着这位汤家的大闺女。或许是孙传芳的一句话触动了他,他是军人,军人都是背井离乡的,可背井离乡的军人也总得有军人的生活。他想着想着就拿二丫头和同艾做起了比较。二丫头高于同艾,壮于同艾,黑于同艾。现在她穿着卡腰小夹袄,人显得倒不蠢,刚洗过的头发又黑又直,不时有一股洋胰子味儿飘过来。向喜想起,先前同艾在金庄洗头还用碱面哪,后来向喜制止了她,让她改用香皂。上海出的力士皂能洗头,保定本地的“三合一香皂”碱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