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恶俗的精神生活(第5/31页)

美国人在对话中打断对方的次数要比其他国家的人多,很可能因为在这样一个自以为人人平等的国家,每个人都想随时在对话中插入自己的意见,这样当然就没有人会听别人说话了,抢夺话语权更重要。同样奇怪的是,也没有人真的指望有谁听他们说话

四十多年前,伊夫林·沃41在他的小说《受爱戴的》(The Loved One)中塑造了一个住在加利福尼亚的英国人——弗朗西斯·欣斯利先生,欣斯利先生对美国人尤其西海岸的美国人观察入微。他这样评价自己的邻居:“他们是一群宽容而慷慨的人,他们吵吵嚷嚷,却不指望别人能听他们说话。这一点要记住,宝贝。”他还向他的一个英国朋友保证:“这就是在这个国家社交毫不费力的秘密所在。他们高谈阔论全是为了自娱,他们所说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让别人听而说的。”如果伊夫林·沃听到两个无聊的家伙没完没了、没有重点的对话,这两个人还对自己说的乏味笑话哈哈大笑,对于合力完成的那种真正的对话,他有什么建议呢?“我喜欢的对话,”他说,“能让我自然而然地适时想起某些奇闻轶事;能让我酝酿并最终讲出一些笑话来;还能引发幻想,但美国人对幻想一窍不通。”

在对话中打断对方的游戏只是为了打断,并非出于什么特定的目的或与话题相关的利益。据芭芭拉·艾伦莱彻观察,这方面也存在着明显的性别差异。她发现,男人打断女人的次数要比他们打断其他男人的次数多得多,也比女人打断男人或女人打断女人的次数多得多,尽管有了女权主义运动,女人们却还是很腼腆。

艾伦莱彻还发现,随着旧的核心文化解体、粉碎,人们之间的对话日益受阻,这就使人们将假定的交谈者局限在了各个互怀敌意的“利益群体”当中,由此便产生了该跟陌生人谈些什么的问题。当然,有关天气的话题总是少不了的。但正如艾伦莱彻所说,除非我们能设计出“一些人人都能听懂且内容随意的都市小型对话方式”,否则,漫不经心的对话就必然会变成种族侵犯、性别侵犯,或个人的抱怨,或政治观点的对立,或自哀自怜的家长里短。

为了使对话保持平和而非咄咄逼人,美国人发展出一种约定俗成的社交规范,就是英国观察家西蒙·霍格特42所谓的“地理联系”。这为积极的谈话提供了动力,又丝毫不会触及敏感话题。霍格特举了一个例子:

甲:各位先生从哪儿来?

乙:我们来自俄亥俄州的代顿。

甲:噢,是吗?我丈夫埃弗雷特有个远房堂兄,以前就住在俄亥俄州的辛辛那提。

乙:真的吗?几个月前我还在辛辛那提呢!

诸如此类。

在美国这样一个幅员辽阔(地方很多)的国家,这种谈话可以持续好几个小时,双方还都很满意。感谢上帝,如果没有这种社交规范,只要一小会儿,交谈的一方就有可能发现另一方对以下事物的态度绝对很可耻:

鲸鱼

海豚

无家可归者

流产

不同意将终身职位授予非常杰出但很年轻的大学教师

女人们在各个领域都受到的可怕对待

这样一来,更深入的谈话就不可能出现了。正因为如此,在恶俗的对话中,愤怒和嫉妒总是濒临爆发的边缘。交谈者似乎会因为没能说出某些有力的话语,而产生持续的烦乱,还会因为美国梦及其内含的承诺被无情地打破而产生挫败感。这些情绪,或许又是大家一直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失望的结果?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恶俗的对话都很少触及与对话无关的客观现象,几乎总是在念叨个人的需求与想象。这种对话对别人的所有冒犯,其实是一种无声的求援。这尽管令人感到同情,却丝毫不减其枯燥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