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最后的百年(第2/3页)

在一个吃人的部落里,谁的癖性要是会惹怒天神,给整个部落带来灾难,部落就不会容忍他,会把他野蛮地赶到荒郊野外去。

在希腊联邦里,谁要是胆敢向社会赖以生存的基础提出质疑,他就不能在这个神圣的国度里久居。可悲的是,在一次不宽容的爆发中,一位滋事的哲学家(1)被仁慈地判处饮一杯毒液,由此命丧黄泉。

古罗马帝国如果允许几个无恶意的狂热者肆意践踏自从罗慕路斯以来就不可缺少的某些法律,那它就不可能存活下去,因而它只得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做不宽容的事情,而这一点与它的传统的自由政策正好相反。

基督教会实际上是这个古老帝国版图上的精神继承人,它的存活全是依仗最温顺的臣民的绝对服从,所以它被迫走向压制与凶残的极端,致使许多人宁可忍受土耳其人的冷酷,也不要基督教的仁慈。

反对教士专横的伟大斗士总是处在重重困难之中,但是他们要想维持自己的生存,就必须对所有的精神革新或科学试验表现出不宽容。于是在“改革”的名义下,他们又犯了(或者确切地说,试图犯)自己的敌人刚刚犯过的错误,敌人正是因为这些错误才丢掉原先的大部分权力和势力的。

多少个时代过去了,生活本来是光荣的历程,却变成了一场可怕的经历。这一切之所以发生,是因为迄今为止人的生存完全为恐怖所笼罩。

我重复一遍,恐怖是所有不宽容的起源。

无论迫害的方法或形式是什么,它的起因都来自恐怖。它的集中表现可以从竖起断头台的人和向火葬柴堆扔木柴的人的极端痛苦的表情中看个明白。

我们一旦认清了这一事实,马上就有了解决这个难题的方法。

人们在没有恐怖笼罩的时候,是非常倾向于正直和正义的。

可是,到目前为止,人们很少有机会践行这两种美德。

我认为,我恐怕在有生之年是看不到这两种美德得到实现了。不过,实现美德是人类发展的必经阶段。现在,人类毕竟是年轻的。是啊,太年轻了!年轻得可笑。人类这种哺乳动物在几千年前才开始独立生活。要求这类哺乳动物具备只有随着年龄和经验的增长才能获得的美德,看起来似乎既不合理,也不公正。

何况,这种思想会使我们的观点出现偏差。

当我们应该有耐心的时候,这种思想使我们愤怒。

当我们应该怜悯的时候,这种思想使我们口吐刻薄的话语。

在撰写这样一本书的最后几章时,常常有一种巨大的诱惑力,那就是去充当悲哀的预言家的角色,做一点儿业余的说教。

千万不要如此!

生命是短暂的,而布道却容易繁冗。

既然没法子用百字将要表达的意思叙述清楚,还是不说为好吧。

我们的历史学家为一个重大错误感到愧疚。他们高谈阔论史前时代,告诉我们希腊和罗马的黄金时代,对所谓的黑暗时期则胡诌些废话,还创作了歌颂比过去繁荣昌盛10倍的现代生活的狂想诗。

如果这些知识渊博的学者们偶然发现人类的某种情况似乎不适合他们巧妙组成的那幅画面,他们就会低声下气说几句道歉的话,嘟嘟囔囔地说:“很不幸,这种不理想的情况是过去野蛮时代的残余,但时机一到,这种情况就会烟消云散,如同公共马车让位于火车。”

这听起来倒挺美好,可惜不是真实的。它可以满足我们的虚荣心,使我们相信自己是时代的继承人。如果我们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是古时住在山洞里的人的当代化身,是叼着香烟、驾驶着福特汽车的新石器时代的人,是乘坐电梯到公寓大厦的穴居人——恐怕非常有益于我们的精神健康。

到那时,也只有到那时,我们才能迈出第一步。这一步是向那个还隐藏在未来山岭中的目标迈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