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洗牌 王权与教权(第2/3页)

事实上,中国人从来就不知教权为何物,也不知教会为何物。即便有组织,也是帮派,不是教派;有领袖,也是帮主,不是教主;有规矩,也是帮规,不是教规,尽管打着宗教的旗号。同样,中华皇帝也会皈依某教,但如果某个和尚或道士胆敢自称教皇,他的脑袋就会立即搬家。

更何况,中华皇帝即便自称弟子,那也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弟子,甚至被认定为佛陀转世或天尊下凡。得道高僧和成仙道士也只有礼拜赞颂的份,哪里还能平起平坐?何况更多的时候皇帝还是孔夫子的好学生,佛教和道教能够敲敲边鼓分一杯羹,就已经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

难怪儒释道三家混战多年,合流或并存以后仍然要以儒家为首,以儒家为主。说白了,就因为儒学不是宗教,儒生不是教士阶层,儒家也没有教义机构和教会组织,而且永远都不会有。当然,他们更不会变成敌对势力,或者让统治者感到头皮发麻,就像打着净土宗旗号的白莲教。

这倒是有点像伊斯兰。

伊斯兰教与儒家思想不乏相似之处:都可能是国家意识形态,都是族民或臣民从小就要接受的教育,都注重道德修养和道德情操,也都从头到脚影响和规范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和行为举止,还都主张与人为善和孝敬父母。先知甚至这样传达他得到的天启:我(安拉)曾命人孝敬父母——他母亲弱上加弱地怀着他……你应当感谢我和你的父母。[27]

孝敬父母,已是仅次于信仰真主。

先知也非常务实。他没有提出玄奥莫测的教义、难以完成的目标,所有的训示教诲都通俗易懂,所有的宗教义务也都简单易行。这就不但像儒家,也像禅宗。换言之,伊斯兰教和儒家思想都是实践理性的,是世俗和人间的。

唯其如此,伊斯兰教才不仅是宗教信仰和意识形态,也是生活方式和社会制度。也因此,它的维持和发展仅靠自身机制就能实现,可以完全不受王朝兴替的影响。[28]

这才真叫“长治久安”。

那么,如果伊斯兰教抢先一步传入中国,会不会也像佛教那样中国化,改变中华文明的走向?不会的,因为跟儒学太像。太像就没有互补性,也就没有必要重复。何况伊斯兰教是信仰极为坚定的宗教,他们在全盛时期的宽容也只是允许其他民族自行其是,并不等于放弃自己的原则迁就和融入其他文明。这也是所有一神教的共同特点。[29]

能够中国化的,只有佛教。

佛教却是奇葩。作为三大世界宗教中最早的一种,佛教诞生在原本不该它诞生的地方——印度的主流意识形态是种姓观念,而佛教主张众生平等。因此,当世俗的权力(比如孔雀王朝)支持它时,也能兴旺发达盛极一时。一旦社会政治发生巨变,新宗教(印度教和伊斯兰教)强势兴起,佛教在本土就没有了容身之地,只能墙内开花墙外香。[30]

离家出走的佛教选择了与犹太教不同的道路,这也并不奇怪。因为犹太教不仅是民族宗教,而且是犹太民族唯一的宗教。教在,则族存,保教就是保族。因此,尽管犹太人分散在世界各地,却必须顽强地保持犹太教的纯洁性,才能保证犹太人的独立性,从而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佛教却没有保族的使命,因此完全不必考虑与印度文明保持一致。何况印度也不存在统一的民族,它的文明是多元多样多种族的。所以,佛教在坚持基本原则的同时,也会设法适应当地的土壤。这其实是明智的选择。因为尽管结出的果子会发生基因变异,却也毕竟是丰硕成果。

比如禅宗。

[23](澳大利亚)约翰·赫斯特《极简欧洲史》就说:在罗马人眼里,犹太人是古怪、反复无常但面目容易辨识的古老民族,因此帝国对犹太人并不像对基督徒那样防范。以上描述均请参看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