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第4/6页)

“要不要我们帮你?”

“不用。”石刚回答。

我看到回答的人就是搓自己的眼睛的人,我终于认出了石刚,我激动地看着他站起来,他用毛巾擦着头发向我走了过来,我没有让开,他就撞到了我,他立刻用手扶住了我,像是怕我摔倒。然后他走到了外面的更衣室,我也走进了更衣室,那几个穿着衣服的人也来到了更衣室。我看着石刚擦干了自己的身体,看着他不慌不忙地穿上衬衣和裤子,接下去他坐在了凳子上,穿上鞋开始系鞋带了。这时有人问他:

“真的不要我们帮忙?”

“不用。”他摇摇头。

他站了起来,取下挂在墙上的帆布工作服,他将工作服叠成一条,像是缠绷带似的把工作服缠到了左手的胳膊上,又将脱开的两端塞进了左手使劲地捏住,他的右手伸过去捏了捏左手胳膊上的工作服,然后站了起来,提着毛巾走到了一个水龙头前,打开水龙头将毛巾完全淋湿。

那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阳光的移动使昆山他们站着的地方成为一片阴影,他们看到了走出来的石刚。石刚站在了阳光下,他的左手胳膊上像是套着一只篮球似的缠着那件帆布工作服,他的右手提着那条水淋淋的毛巾。毛巾垂在那里,像是没有关紧的水龙头一样滴着水,使地上出现了一摊水迹。

那一刻我就站在石刚的身旁,我看到昆山身旁的人开始往后退去,于是我也退到了一棵树下。这时昆山向前走了两步,他走出了阴影,也站在了阳光里。昆山眯起了眼睛看着石刚,我立刻抬头去看石刚,阳光从后面照亮了石刚,使他的头发闪闪发亮,而他的脸上没有亮光,他没有眯起眼睛,而是皱着眉去看昆山。

我看到昆山将嘴上叼着的香烟扔到了地上,然后对石刚说:

“原来你就是石刚。”

石刚点了点头。

昆山说:“石兰是不是你姐姐?”

石刚再次点了点头:“是我姐姐。”

昆山笑了笑,将右手的菜刀换到左手,又向前走了一步,他说:

“你现在长成大人啦,你胆子也大啦。”

昆山说着挥拳向石刚打去,石刚一低头躲过了昆山的拳头。昆山吃惊地看了看石刚,说道:

“你躲闪倒是不慢。”

昆山的右脚踢向了石刚的膝盖,石刚这一次跳了开去,昆山的企图再次落空。他脸上出现了惊讶的神色,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转过脸对围观的我们说:

“他有两下子。”

当昆山的脸转回来时,石刚出手了,他将湿淋淋的毛巾抽到了昆山的脸上,我们听到了“啪”的一声巨响,那种比巴掌打在脸上响亮得多的声音。昆山失声惨叫了,他左手的菜刀掉在了地上,他的右手捂住了脸,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石刚后退了两步,重新捏了捏手里的毛巾,然后看着昆山。昆山移开了手,我们看到他的脸上布满了水珠,他的左眼和左脸通红一片。他弯腰捡起了菜刀,现在他将菜刀握在了右手,他左手捂着自己的脸,挥起菜刀劈向了石刚。石刚再次闪开,昆山起脚踢在了石刚腿上,石刚连连向后退去,差一点摔倒在地。等他刚站稳了,昆山的菜刀又劈向了他,无法躲闪的石刚举起了缠着工作服的胳膊。昆山的菜刀劈在了石刚的胳膊上,与此同时石刚的毛巾再次抽在了昆山的脸上。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穷凶极恶的打架,我看到昆山的菜刀一次次劈在了石刚的左胳膊上,而石刚的毛巾一次次地抽在了昆山的脸上。那件缠在胳膊上的帆布工作服成了石刚的盾牌,当石刚无法躲闪时他只能举起胳膊,而昆山抵挡石刚毛巾的盾牌则是他的左手,那条湿淋淋的毛巾抽到昆山脸上时,也抽在了他的手上。在那个下午的阳光的阴影之间,这两个人就像是两只恶斗中的蟋蟀一样跳来跳去,我们不时听到因为疼痛所发出的喊叫,他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越来越重,可是他们毫无停下来的意思,他们你死我活地争斗着。这中间我因为膀胱难以承受尿的膨胀,去了一次厕所。我没有找到炼油厂里的厕所,所以我跑到了大街上,我差不多跑到了轮船码头才找到了一个厕所,等我再跑回来时,我忘记了大门口传达室老头的存在,我一下子冲了进去,我似乎听到老头在后面叫骂着,可是我顾不上他了。等到我跑回澡堂前时,谢天谢地,他们仍在不懈地殴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