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定音鼓 重新安装系统

礼乐并非周的发明,殷商就有,夏也有。而且,商人之礼是奢侈的,商人之乐也是华丽的,甚至特别重视音乐之美。汤王的赞美诗《那》这样唱道——

伟大啊繁多,

敲起手鼓。

鼓声隆隆啊,

乐我先祖。

清亮的管乐,

齐整的步武。

铿锵有力的钟磬,

神采飞扬的万舞。[14]

呵呵,他们没准还有唱诗班。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说“周公制礼作乐”?

因为周公让夏商也有的礼乐脱胎换骨。他先拷贝其数据,再格式化其硬盘,然后按照自己的需要安装另一个系统,结果便变成了全新的东西。

那么,周的礼乐,跟殷商的又有什么不同?

不妨先看什么是礼乐。

从甲骨文和金文的字形看,礼就是礼器,即祭礼;乐就是乐器,即乐舞。这就是本来意义上的礼乐。周公要做的事情,当然并不仅仅是把夏商的祭礼和乐舞重新编排一遍,而是要实现质的飞跃和变化,从而把它们变成一种制度,变成巩固政权、稳定社会、维持秩序和安定人心的工具。

◎甲骨文“礼”(甲3629)
◎金文“礼”(何尊)

王国维、郭沫若都认为“象二玉在器之形”,因此“礼”最早是指礼器。

◎甲骨文“乐”(续3·28·5)
◎金文“乐”(郘钟)

许慎认为“象鼓鞞”(架子鼓),罗振玉认为是“琴瑟之象”,总之是乐器。

换句话说,商的礼乐是仪(仪式),周的是制(制度)。

问题是,这可能吗?

完全可能。

我们知道,祭礼和乐舞都是有序的。比方说,在祭祀仪式上,接受致敬和礼拜的天神地祇、列祖列宗谁坐主席,谁算列席,要有一个序列;参加祭祀的人,谁是主祭,谁算助祭,也要有一个序列。如此,才能行礼如仪。至于乐舞,也必须当行则行,当止则止。起承转合,井然有序,才能斐然成章。

秩序,是礼的本质,礼的精神。

礼既然是秩序,那就可以用来处理人际关系,维护社会安定。这就是周公的礼。它的意义,当然不再仅仅只是敬神祭祖,更在于身份认同和社会责任。说得再明白一点,就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身份地位和社会角色,比如君臣父子,夫妻兄弟;也都有自己的权利和义务,比如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只要明确这一点,各自安分守己,就不会动乱。

这是西周社会的定海神针。

因此,它必须被确定为制度,这就是礼制;必须被应用于政治,这就是礼治;必须成为普遍进行的教育,这就是礼教;必须成为类似于法律的东西,这就是礼法。

礼制、礼治、礼教、礼法,就是周人安装的软件系统。

但这里面有问题。

问题在于不平等。因为所谓礼乐制度,说到底就是“以等级定秩序”。按照这种制度,人与人之间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君臣、父子、夫妻、兄弟,都不平等。而且,正因为不平等,才有秩序,叫“尊卑有序”。

这就无法让人心理平衡。

是啊!人人生而平等,凭什么有的尊,有的卑?

对此,周公他们自有一套说辞。可惜这些说辞未必让人心服,更未必能让人心悦。这个问题显然必须解决。否则,实行礼制的结果,就不是秩序井然,而是愤愤不平。

周公的办法,是用“乐”来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