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控

是什么驱使我们想知道最糟的?是不是我们厌倦了喜欢知道最好的?好奇心是不是总能战胜内心的小私欲?也许更简单,想知道最糟的,是爱的最喜欢的反常心态?

对一些人来说,这种好奇心像有毒的幻想一样。我曾有一个病人,一个可敬的朝九晚五族,只是他缺乏想象力。他坦白说,在与他妻子做爱的时候,他喜欢把她想象成幸福地仰卧在大山般的西班牙贵族、花言巧语的勤务兵、乱翻乱找的小矮人的身下。这把我吓坏了,这样的幻想欲惊世骇俗啊。对另一些人来说,追求却是实实在在的。我认识的一些夫妇,他们为对方的俗不可耐感到骄傲:相互寻求对方的愚蠢、虚荣、弱点。他们真正追求的是什么?显然,在他们表面所追寻的东西的背后存在着某种东西。也许,是人类自身已根深蒂固的腐化喷落的某种最后的证明,是生命在低能儿头脑里确实只是一场恶俗的噩梦的某种最后的证明?

我爱过埃伦,并曾想知道最糟的一面。我从不激怒她;我小心谨慎、自我防御着,这是我历来的习惯;我甚至不提问题;但是我想知道最糟的。她从不回应我这样的爱抚。她喜欢我一她会机械地同意说她爱我,似乎这事是不值得谈论的——但是她毫无疑问地相信我身上最好的东西。那就是差别所在。她甚至不去寻找开启秘密心灵之房的那扇滑动移门,那个房间里保存了记忆与尸体。有时人们寻找到了移门,但是门没有敞开;有时它是敞开的,你凝视的目光只接触到了一具老鼠的尸骨。但是至少你向里看了。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正差别:不是那些有秘密与那些没有秘密的人之间的差别,而是那些想了解对方的全部与那些不想这么做的人之间的差别。我坚持认为,这种刨根问底就是爱的标志。

对待书籍也是如此。当然不完全一样(永远不可能完全一样);但有相似之处。如果你非常喜欢一位作家的作品,如果你赞许地翻动着他的书,被人打断也并不在意,那么你往往是未假思索地喜欢上了那位作家。好家伙,你觉得。不错的伙计。他们说,他掐死了一群幼童军,用他们的尸体喂一群鲤鱼?哦,不,我肯定他没有:不错的伙计,很好的家伙啊。但是,如果你热爱一位作家,如果你依赖于他的聪明才智点点滴滴地给你灌输养分,如果你想追寻他,并且找到了他——尽管布告的结果则相反——那么想了解太多是做不到的。你也追寻了罪恶。是说一群幼童军吗?那有二十七个还是二十八个呢?他有没有把他们一块块的小领巾缝合成百家被?说他登上绞刑台时嘴里还念着《圣经·约拿书》?还有说他将他的那池鲤鱼遗赠给了当地的童子军?

可这就是差别。与情人一起时,与妻子一起时,当你发现最糟的——如果说那最糟的是不忠或没有爱、疯狂或自杀的苗头——你几乎会松一口气。生命正如我以为的那样啊;现在我们应该为这样的失望祝贺了?对一个你所热爱的作家,直觉就是要为其辩护。这是我先前的动机:也许对一个作家的热爱是最为纯洁的,一种最为牢不可破的爱。因此你的辩护来得更轻松。事实上,鲤鱼是一种濒危物种,人皆共知,在冬天特别寒冷的时候,在春天多雨的圣奥尔日前,它们唯一愿意吃的食物就是切碎的幼童军的肉。当然,他知道,他会因此而被绞死,但是他也知道,人类不是濒危物种,因此他的计算是,用二十七个(你说二十八个吗?)幼童军加上一位中等水平的作家(他对自己的聪明才智总是谦虚到了可笑的程度)来换取一整个鱼种的存活,那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代价。从长远来看:我们需要这么多的幼童军吗?他们长大后会成为童子军。如果你依然深陷于多愁善感的泥潭,这么看这件事吧:到目前为止,游览鲤鱼池游客的游览费早已够童子军在这个地区建起几座教堂并加上维修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