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记·贰(第4/6页)

那是朝堂中各方势力盘踞角逐,民间灾荒连连,大唐的前途暗昧难明的一段时光。这曾经颠沛流离的一家人却认为苦尽甘来,正是时不我待纵情享受的时候。一个父亲毫无理性的溺爱纵容很快让事态转向了疯狂——当世间所有的奢侈享乐和卖官售爵的游戏都玩得厌烦,这个被宠坏的女孩子开始梦想着,像祖母武则天一样登上御座君临天下是什么滋味——事实上中宗早已被骄纵跋扈的妻子和女儿架空了权力,所谓天下,早就握在了这对母女手中。可她们依然不够畅心快意,让人痉挛而死的毒药,就是她们送给软弱又碍事的皇帝最后的礼物……

唐隆元年六月二十日深夜,二十五岁的临淄王李隆基率领羽林军冲进大明宫,韦氏亲族被斩尽杀绝,而大他一岁的堂姐,罪魁祸首安乐公主也被斩于乱军之中。她尊贵的头颅被悬挂在长安东市示众,之后又被剥夺了公主封号,追贬为“悖逆庶人”。关于她的故事,皇族子弟人人都清楚,但没人去提起,没人去触碰——这段深宫黑历史固然是当今天子建功立业的开端,但如此丧尽良心的皇后与公主,如此无能可悲的皇帝,也是皇室抹不掉的耻辱印记,大家都默契地装作早已忘记了她和她豪华如梦幻的逸闻典故。

“是绿桃那孩子……她前两天和我谈起安乐公主的百鸟裙,还说它可能收藏在九成宫里。所以我心有所思,梦到那个情景也情有可原。可琅琊你又为什么……”

万安公主深深蹙着眉头,一向爽朗明快的神情染上了暗色的阴影,同为天子爱女的身份让她心中更多了一层不安。“……难道这是缠着我们李家人的诅咒不成?”

李琅琊似乎被这沉重的家族往事弄得有点失神,低垂着黑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片刻才眼波一动:“绿桃是来自民间,专事刺绣的女孩儿,听过‘百鸟裙’的传说并不稀奇。可我和姐姐的梦中,为什么关于安乐公主的容貌,关于百鸟裙的花样,还有兵变那一夜的所有细节会那么鲜明一致呢?毕竟那是二十三年前的事了,姐姐那时候还是婴儿,我还没有出生……就算是根据传闻夜有所梦,也不可能巧合到这种地步啊……”

万安公主心中也是疑云堆积,却一时也想不出解释,眼神无意识地掠过镜台时忽然想起了什么。“……绿桃到哪里去了?好像从昨晚我就没见到她?”

廊下的宫女闻声忙进来回话:“她昨夜没回寝殿安歇,大概是被绣院的人唤回去有事吧?公主要见她,我们立刻去绣院把她接回来?”

公主点了点头,心绪又转向了那个不吉之梦。“也许该在九成宫中做一次祓除不祥的法事……但为这件事惊忧父皇是万万不可的……”

(四)

领命去寻找绿桃的宫女阿蝉在仙居殿外遇到了一身金吾卫官服,刚刚下值的中郎将端华,小姑娘并没注意到他有点不同以往的神色,笑着回头指了指宫门。“九世子和公主都在水亭喝茶呢,今天您可来点得有点晚呢~”

端华立刻收起眉间的一点凝重,轻倩调笑起来:“我也想早早飞到这里来看望众位姐姐啊,谁让我那刻板上司不通情理呢?说起来一大早的,你急匆匆地要去哪里啊?”

“去绣院找绿桃啊,这小丫头,也不跟人说一声就一夜没回来,公主要见她呢。”

端华正向内殿走去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绿桃回绣院了?是她自己回去的还是有人带她走的?”

阿蝉被他骤然紧张的神情弄糊涂了,不明所以的轻声说着:“……我也不知道啊,只是仙居殿里找不到她,我们想着她除了绣院也没其它地方可去,所以……”

“我和你一起去绣院!”端华倏地打断了她,拉起她的手就快步疾行。吓了一跳的女孩子红着脸惊呼起来:“您这是干什么啊?只是去找一个小孩子而已,您怎么如临大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