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婴儿(第2/4页)

但不论什么借口,这总归是个冷酷的诡计。铃声响了,叫人去告诉保姆把婴儿抱下楼。这是一个信号,要求所有女性都出场来开始谈论“婴儿”。这段时间里,你只好独自想自己的伤心事,忽记起那桩重要的婚约,于是猜测它是否行得通,以及自己有极大可能获得信任,如果自己也表示信任的话。你正在编造荒谬得不可信的关于第三者的故事的时候,房门开了,一个身材高高的、神情严肃的妇人走进来,手里抱着一个乍看之下仿佛是特别小的长枕头,里面的羽绒全集中在一头。但本能告诉你,这就是婴儿,你马上站起来,可怜兮兮地试图做出急不可待的神情。这个东西首先受到女性的热情奔放的接待,到热情逐渐平息下来,女士们当中同时开口的人数减少到通常的四个或五个以后,这个裙裾翻飞的圆圈便两边分开,留出一个通道,好让你走上前去。你走上去的那副神态恰像通过两排房屋的小街去码头的样儿,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同时庄重地站定,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孩儿。这时是死一般的沉默,你知道人人都在等待你开口说话。你努力思索着想讲点什么,然而可怕的是你发现自己丧失了推理能力。这简直是绝望的时刻,而你身上的恶魔便抓住这个机会向你提出一个人所能胡诌的最傻不过的话语。你带着一副低能儿的笑脸环顾四周,然后低声窃笑着说:“他的头发长得不多,是不是?”一时之间无人回答。最后,那位神态庄重的保姆十分严肃地说:“五个星期的小孩子通常是不留长发的。”说完之后又是一阵沉默,你觉得这是给你的第二次机会,于是利用它来询问小孩子是否能走路,或者用什么东西喂养。

到这时,人家不得不认为你脑筋有问题,而对你唯一感到的只是可怜而已。但保姆拿定主意,不论你是否精神错乱,决不能逃避责任,而应让你把任务彻底完成。她以高级祭司的语调,导演宗教神秘剧的方式,一面把那个小包递给你,一面说:“请你把她抱在怀里,先生。”你已经完全被打垮,没有力量反抗,因此乖乖地接下包袱。“请把你的手抱在中间下面一些,先生。”高级祭司说。于是大家往后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仿佛你准备用它来变戏法似的。

这时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如刚才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样。不过,你得做出点什么,却是肯定无疑的,而你一时间想到的唯一的做法就是把这不高兴的婴儿上下起伏地摇动,口中同时哼着“啊哟哟——刮刮叫”或同样内容的话语。“要是换了我,先生,就不会那样摇她,”保姆说,“稍微一摇,她会觉得心烦的。”你马上决计不摇她,并真诚希望你现在所做的还不算太过分。

到这时,小孩子本人一直带着又惊恐又厌恶的表情望着你,她为了结束这种胡闹,便开始大声号叫起来。祭司一听见,马上冲到你面前,猛地一把就将小孩抱过去,一面说:“好啦,好啦,好啦!他们干了些什么呀?”“这是多么反常啊!”你愉快地说。“究竟什么事使她那么又哭又叫呢?”“啊,你准是对她干了些什么呀!”母亲愤慨地说,“这孩子不会无缘无故那么哭叫的。”显然,他们以为你刚才用别针在刺她。

这小鬼终于安静下来,而且无疑会一直不声不响的了,只是有个恶作剧的好事之徒又重新指着你问道:“小孩儿,这是谁啊?”聪明的小孩认识你,便张口嚎哭,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大。

这时候,一个胖老太太发表议论:“小娃娃不喜欢人真是怪事。”“啊,他们明白,”另一个人神秘莫测地说。“这简直是一桩不可思议的事,”第三人又添一句;于是人人都斜眼看你,深信你就是彻头彻尾的恶棍;他们得意洋洋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你的本来面目未曾被你的同胞猜到,可是一个小娃儿的未受教育的本能却发现了。